根据多家投资机构的报告,一座中型数据中心的建设成本已经突破一亿美元大关,机柜、电力系统、冷却设备、光纤线路,再加上必不可少的备用电源,每一项都是真金白银的支出。
问题在于,这些钱从哪里来?传统银行贷款审批周期动辄数月,条款标准化且缺乏弹性,面对这种重资产、长周期、跨境配套的项目,银行的态度往往是"看看再说"。
而此时,一个名叫"私募信贷"的融资工具正在悄然填补这个万亿美元级别的缺口。
私募信贷市场的规模已经达到1.8万亿美元,这是2024年底的数据,十年前这个数字还不到2000亿美元,增长速度快得惊人。
更关键的是,这笔钱并非来自传统银行体系,而是养老金、保险公司、大学捐赠基金、家族办公室这些手握长期资金的机构投资者。
他们把钱交给黑石、阿波罗、KKR、奥克树这些私募基金管理人,由后者直接放贷给企业和项目。
这种模式绕开了公开债券市场,也不经过银行中介,条款完全可以定制化谈判,从利率浮动到抵押物安排,从现金流使用顺序到违约处置方式,每一条都能重新设计。
那么问题来了,银行的钱都去哪里了呢?答案是银行根本就没打算把钱借出去。
过去二十年,美国银行数量减少了一半以上,剩下的大银行面临更严格的监管要求,资本充足率、杠杆率、流动性覆盖率层层设限。
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监管机构对银行表内资产的审查变得空前严格,中型企业贷款、杠杆收购融资、长周期基建项目这些"风险资产"逐渐被银行主动剔除。
这不是银行不想挣钱,而是监管成本和资本占用让这些业务变得不划算,于是企业融资需求没有消失,它们只是换了个路径,流向了私募信贷这个"影子银行"系统。
私募信贷的吸引力在于它看起来是一种"高收益低风险"的完美组合,历史数据显示,这类资产的年化回报在8%到10%之间,远高于传统债券,同时波动率又低于股票。
更重要的是,私募信贷不在公开市场交易,不需要每天被重新估值,所以净值变化看起来异常平稳。
对养老基金和保险公司而言,这简直就是理想的配置标的:既能提供稳定现金流,又不会在报表上制造波动。
但这种"平稳"本质上是一种估值幻觉,因为当风险真正爆发时,没有流动性市场意味着你根本跑不掉。
AI基础设施建设正是私募信贷最活跃的战场,数据中心、GPU机柜、光纤网络、清洁能源配套,这条产业链在过去两年被迅速拉起,背后的融资结构相当一部分来自私募信贷产品。
这类项目的特点是体量大、现金流回收周期长、技术和商业化风险并存。
股权融资搞不定这么大的盘子,银行融资又太慢太僵化,于是被设计成资产支持融资或项目融资结构,用未来的数据中心租赁合约、电力服务收入、GPU算力分成来支撑债务偿还。
如果AI商业化一切顺利,租金合约能顺利签下,这些债务自然没问题,但如果预期落空,或者利率长期维持高位,债务的重量会在很短时间内压垮整个结构。
这种融资模式的风险在于它的复杂性和不透明性,私募信贷合同是"手工艺品",每一笔贷款的条款都不一样,没有标准化的定价体系,也没有公开市场的交易记录。
当资金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时,机构为了抢项目开始放松条款,很多贷款干脆去掉了财务约束指标,只看大方向是否符合预期。
还有的发展出基于净资产的融资方式,或者把底层资产再打包成其他结构性产品,表面上看这是金融创新,本质上是在把风险层层包装,最终嵌入到养老金、保险、大学基金的资产负债表中。
这个剧本在2008年次贷危机时已经上演过一次,当时房贷本身规模并不大,但被层层包装后形成了链式反应,最终引爆了全球金融危机。
私募信贷在资本结构中的位置决定了它的风险特征,企业清偿债务的顺序是优先债、次级债、夹层债、普通股,而私募信贷最活跃的地带恰恰是夹在优先债和股权之间的那块区域。
这里的收益看上去更诱人,票息也更可观,但一旦企业还不起钱,这部分损失可能最大。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看上去安全但真出事很难脱身"的位置,既没有优先债的绝对保障,也没有股权的清算剩余索取权,卡在中间进退两难。
各方在这场博弈中的角色也很有意思,企业拿到了灵活快速的融资,私募基金管理人赚取了管理费和业绩分成,机构投资者获得了看起来稳定的高收益,监管机构则暂时卸下了银行体系的风险负担。
这是一个多方共赢的局面,直到某个环节出现断裂,一旦利率上升、经济放缓或AI泡沫破裂,首先暴露的就是那些现金流预测过于乐观的项目,然后是底层资产质量存疑的结构性产品,最后是整个私募信贷市场的流动性枯竭。
而此时机构投资者会发现,他们持有的这些"低波动高收益"资产根本无法在市场上变现,只能坐等违约损失的确认。
而且,私募信贷已经和实体经济深度绑定,AI基础设施、清洁能源转型、中型企业扩张,这些本该推动经济增长的力量现在部分依赖于私募信贷的融资支持。
如果私募信贷市场出现系统性风险,不仅是金融机构的损失,实体经济的投资和就业也会受到冲击。
这就形成了一种"绑架式共生":监管机构不敢轻易收紧,因为担心引发连锁反应;机构投资者不敢轻易撤退,因为缺乏替代性投资标的;企业更不敢停止借贷,因为竞争对手还在加杠杆扩张。
所有人都知道风险在累积,但所有人都在赌音乐不会停下来,私募信贷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答案取决于站在哪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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