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推窗时,风裹挟着潮湿的苔藓气息钻进书页,恰巧掀开案头那本泛黄的《花间集》。一枚柳叶从檐角飘落,成了最灵巧的书签——原来三月寄来的信,早已藏进万物生长的褶皱里。

第一页是柳枝蘸水写的行草。
护城河畔的垂柳将长发浸入春水,临摹云影的轮廓。穿蓝布衫的老者蹲在石阶上,用竹篮打捞浮冰碎裂的余韵,粼粼波光里游动着去年封存的蝉鸣。对岸有孩童把柳笛吹得七零八落,不成调的曲子惊醒了桥洞下沉睡的野鸭,扑棱棱溅起一串琉璃色的晨雾。

第二页洇着桃花酿成的胭脂。
老砖墙突然在某夜变得丰腴,攀墙的桃枝把骨朵儿簪在瓦当边缘,像少女在鬓角别了支颤巍巍的绒花。卖早点的铺子支起油锅,滚烫的青团裹着豆沙陷坠入竹匾,蒸汽混着花香漫过晾衣绳,将碎花被单熏成一片流动的晚霞。穿堂风掠过时,有零落的花瓣飘进搪瓷缸,替粗茶添了三分矜贵的甜。

第三页拓着青苔在砖缝作的诗。
深巷里卖茉莉的阿婆换了新营生,藤筐里码着沾露的蕨菜与折耳根。青石板缝隙钻出的野草举着绒球似的白絮,等路人的裤脚替它们播种流浪的诺言。谁家晾晒的陈皮在竹筛上蜷缩成褐色的星子,中药铺门楣悬着的铜铃被细雨淋湿,叮咚声比往日更显清瘦。

暮色四合时,我踩着松动的石板往家走。转角废园里探出的野樱正在偷路灯的光,将疏影斜斜地绣在斑驳的围墙上。穿红袄的姑娘抱着牛皮纸包的白玉兰匆匆掠过,衣摆扫过墙根新绿的狗尾草,空气里突然漾开一缕转瞬即逝的香。
三月的信从来不用火漆封缄。老茶馆门前的纸鸢驮着云影掠过,茶客们捏着紫砂壶谈论明前龙井的价格;穿唐装的掌柜往青瓷瓶插了支带雨的海棠,花瓣落在账本墨迹未干的“惊蛰”二字上——你看,人间正在用最笨拙又郑重的方式,给每封春日来信写下回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