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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夜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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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5 发表于: 2010-12-04
我的邀舞动作总是非常标准,甚至是标准得过头,常惹得那些女孩们发笑。
    偶尔我也会邀学姐跳舞,但那时我的邀舞动作,却变的很畸形。
    「腰杆要打直,说过很多遍了。来,再做一次。」
    「笑容呢?要笑呀。再笑一次我看看。」
    「膝盖不要弯呀,邀舞是一种邀请,并不是乞讨。」
    学姐在拉着我进入圆圈时,总会纠正我的动作。
    然后罚我多做几次。
    我被罚得很开心,因为只要能跟学姐一起跳舞,我便心满意足。
    我期待夜玫瑰这支舞再度出现的心情,比以前更殷切。
    但这次等的时间更久,超过一年三个月。
    当夜玫瑰这支舞终于又出现时,我的大三生涯已快结束。
    星期六那天,我比叶梅桂早起,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
    等了很久,她还没走出房间,我看了看时间,觉得应该要出门了,便去敲她的
房门:「喂!起床了!」
    「别敲了,我早就起床了。」
    叶梅桂的声音,从关上的房门内传出来。
    「我们差不多该出门了喔。」
    「可是我很累,想再睡呢。」
    「回来再睡,好不好?」
    「不好。」
    「别闹了,快开门吧。」
    「求我呀。」
    「喂!」
    「喂什么喂,我没名字吗?」
    「叶梅桂,快出来吧。」
    「叫得不对,所以我不想出来。」
    「玫瑰,请开门吧。」
    「叫是叫对了,可惜不够诚恳。」
    「玫瑰,妳好漂亮。请让我瞻仰妳在早晨的容颜吧。」
    「嗯,诚意不错。但可以再诚恳一点。」
    「混蛋。」我看了一下表,低声骂了一句。
    「你说什么?」
    叶梅桂用力打开房门,大声问我。
    「我我说」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她耳朵这么好。
    「你再说一遍。」
    「我说妳好漂亮。」
    「你才不是这么说。」
    「我刚刚有说妳好漂亮啊。」
    「我是指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我歪着头,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我忘了。」
    「你骗人。」
    「别为难我了,不要再用妳的美丽来惊吓我。」
    「你」她指着我,似乎很生气。
    「好了啦,别玩了。」我指着我的表:「该出门了。」
    叶梅桂瞪了我一眼,转身进房,拿了皮包后再出来。
    「走吧。」她说。
    到了机场,我稍微找了一下,便发现叶梅桂的爸爸。
    我拉着叶梅桂走过去,他看见我们以后,很惊讶地站起身:「玫玫瑰。」
    她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僵硬。
    他再朝我说:「小柯,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跑来。」
    「伯父太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我转头指了指她:「是玫瑰自己要来的,我只是陪她而已。」
    「喔。」他看着叶梅桂,很关心地问:「公司方面不是要加班吗?会不会很困
扰?」
    叶梅桂并没有回话,我只好接着说:「公司老板苦苦哀求玫瑰加班,但玫瑰坚
立不为动。我猜没了玫瑰,公司大概会瘫痪,也没必要加班了。」
    她听完后,瞪了我一眼:「你少胡说八道。」
    「我在那里」我笑了笑,摇指着远处的公共电话:「如果有什么事,看我一眼
即可。」
    我再跟他点个头,转身欲离去。
    她拉一下我的衣袖,我拍拍她肩膀:「没关系的,妳们慢慢聊。」
    我走到公共电话旁,远远望着他们。
    叶梅桂坐在她父亲的右手边,大部分的时间,头都是低着。
    大约过了20分钟,她抬起头往我这边看一眼。
    我往他们走去,快走到时,他们也几乎同时站起身。
    「小柯,我准备要登机了。欢迎你以后常到加拿大来玩。」
    「好。我会努力存钱的。」
    他笑了一下,再跟叶梅桂说:「玫瑰,爸爸要走了。」
    「嗯。」她点点头。
    他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叶梅桂。但随即放下手,只轻拍她肩膀:「我走了。
妳要多照顾自己。」
    提起行李,他笑了笑,再挥挥手,便转身走了。
    看了父亲的背影一会,叶梅桂才说:「我们也走吧。」
    搭车回去的路上,叶梅桂一坐定,便靠在椅背,闭上眼睛。
    「妳睡一觉吧,到了我再叫妳。」
    「我不是想睡觉,只是觉得累而已。」
    「又觉得累?」
    「你放心。」她睁开眼睛:「身体虽然累,但心情很轻松。」
    「嗯,很好。」
    「刚刚我跟爸爸在20分钟内讲的话,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多。」
    「嗯,这样也很好。」
    「时间过得好快。」
    「嗯。时间过得快也是好事。」
    「一些不想记起的事,现在突然变得好清晰。」
    「嗯,清晰很好。」
    「喂!」她坐直身子,转头瞪了我一眼:「你就不能说些别的话吗?不要老是
说很好很好的。」
    「妳知道李冰吗?」我想了一下,问她。
    不过她没反应,将头转了回去。
    「妳知道李冰的都江堰吗?」
    她索性把眼睛闭上,不想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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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6 发表于: 2010-12-04
「妳知道李冰的都江堰是中国有名的水利工程吗?」
    「我知道!」她又转头朝向我:「你别老是不把话一次说完。」
    「那妳知道妳的声音很大吗?」
    她似乎突然想起人在车上,于是瞪我一眼,再低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快
说。」
    「都江堰主要可以分为三大工程:鱼嘴分水分沙、飞沙堰排沙泄洪、宝瓶口引
进水源并且控制洪水。由于都江堰的存在,使得成都平原两千多年来' 水旱从人、
不知饥馑' ,四川便成了天府之国。」
    「然后呢?」
    「都江堰确实是伟大的水利工程,但妳不觉得,它伟大得有点夸张?
    它竟然用了两千多年,而且到现在还发挥引水和防洪的作用。」
    「好,它伟大得很夸张。然后呢?」
    「然后我累了,想睡觉。」
    「你说不说?」叶梅桂坐直身子,斜眼看我。
    我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都江堰的工程原则是正面引水、侧面排沙。鱼嘴将
岷江分为内江和外江,引水的内江位于弯道的凹岸,所以较多的泥沙会流向外江。
    再从坚硬的山壁中凿出宝瓶口,用以引进内江的水。因此便可以从「哦,所以
呢?」
    「为了防止泥沙进入宝瓶口,所以在宝瓶口上游修筑飞沙堰,过多的洪水和泥
沙可经由飞沙堰排回外江,但仍有少量泥沙进入宝瓶口。
    也由于宝瓶口的壅水作用,泥沙将会在壅水段淤积。」
    「你的重点到底在哪里?」
    「如果放任这些泥沙的淤积,妳以为都江堰还能用两千多年吗?」
    说完后,我靠着椅背。然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喂,你怎么又不说了?」她问。
    「李冰真是既伟大又聪明,我正在缅怀他。」
    「你少无聊。」她瞪我一眼:「你还没说,那些淤积的泥沙怎么办?」
    每年冬末枯水期时,会进行疏浚和淘淤的工作,清除这些泥沙。」
    我转头看着她,再接着说:「这就是都江堰能顺利维持两千多年的原因。」
    「你干嘛这样看我?」
    「妳在心里淤积了十年的泥沙,现在开始动手清除,我当然会一直说很好很好,
因为我很替妳高兴啊。」
    「嗯。」
    过了一会,叶梅桂才微微一笑,然后低下头。
    「其实每个人都像都江堰一样,过多的泥沙虽然可由飞沙堰排出,但剩余的泥
沙,还是得靠自己动手清除。」
    「嗯。」
    「玫瑰。」我又看了看她,拍拍她的肩膀:「我很乐意当妳的飞沙堰,但妳还
是得亲自清除剩余的泥沙。」
    叶梅桂仰头看了看我,我发觉,她已经愈来愈像夜玫瑰了。
    不,或者应该说,她原本就是一朵夜玫瑰,只是绽放得更加娇媚而已。
    「妳如果定期清除淤积在心里的泥沙,搞不好也能活两千多岁喔。」
    说完后,我笑得很开心。
    「你有病呀,人怎么能活两千多岁。」
    「总之,妳不要再让泥沙淤积在妳心里面太久,记得要常清理。」
    「我现在心里面就有一个很大的泥沙堆着。」
    「那是什么?」
    「你早上骂我的那一句混蛋。」
    她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像亮出一把剑,或者说是亮出夜玫瑰的刺。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我唱了起来。
    「喂!」
    「我正在唱歌,不要转移话题。」
    「转移话题的人是你!」
    「先睡一下吧,我们都累了。」说完后,我闭上眼睛。
    「喂!」
    「玫瑰。」我睁开眼睛,叫了她一声。不过她反而转过头去。
    「我只是急着叫妳出门,不是在骂妳。我现在跟妳说声对不起。」
    「哼。」她又转头看着我,哼了一声。
    「对不起。」
    「好了啦。泥沙早清掉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下车后,我们一起坐出租车回家。回到七C 时,大约下午两点半。
    我们都有点累,因此各自回房间休息。
    我在床上躺了一下,但是睡不着,于是起身坐到书桌前。
    当我正准备打开计算机时,叶梅桂敲了敲我半掩的房门,探头进来说:「你没
在睡觉吧?」
    「正如妳所看到的,我现在坐着啊。」
    「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吧。」
    「妳不是都习惯一个人出门?」
    「我现在习惯有你陪,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
    「那你还坐着干嘛?」
    「不可以坐着喔。」
    「不可以!」
    我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了两步,便往床上躺去。
    「躺着也不可以!」
    「哈哈,开玩笑的。」我立刻站起身:「我把东西收一下就走。」
    叶梅桂走进我房间,四处看了看,说:「你房间好脏。」
    「因为没人帮我打扫啊。妳要帮我吗?」
    「柯志宏。」她走过来拍拍我肩膀:「我很乐意当你的飞沙堰,但你房间的泥
沙还是得靠你亲自清理。」
    说完后,叶梅桂很得意,咯咯笑个不停。
    我很仔细地观察叶梅桂,我发觉她变得非常明亮。
    夜玫瑰在我的眼睛里愈来愈大,我已经可以看清楚她的每片花瓣。
    这一定是因为我很靠近她的缘故。
    我突然又想起第一次在广场上跟学姐一起跳夜玫瑰时的情景。
    那时学姐的身影在我眼睛里不断被放大,最后我的眼里,只有在月色映照下的,
黑夜里的那一朵红。
    但现在是白天啊,我怎么会隐约看到学姐的脸呢?
    「喂!」叶梅桂出了声,叫醒了我:「走吧。」
    叶梅桂并不是没有目的地般乱晃,她应该是有特定想去的地方。
    她载我在路上骑了一会,停下车,然后示意我跟她走进一家咖啡厅。
    「咦?」我指着远处的路口:「从那里拐个弯,就到我公司了。」
    「嗯。我以前也在这附近当老师。」说完后,她走进咖啡厅。
    「真的吗?」我也走进咖啡厅:「真巧。」
    她直接走进一张靠窗的桌子,落地窗外对着一条巷子。
    巷内颇有绿意,下午的阳光穿过树叶间,洒了几点在桌布上。
    拿MENU走过来的小姐一看见叶梅桂,似乎有点惊讶,随即笑着说:「叶老师,
很久没来了哦。」
    「是呀。」叶梅桂回以温柔的微笑。
    那位小姐也朝着坐在叶梅桂对面的我笑一笑,再问叶梅桂:「这位先生怎么称
呼?」
    「小姐妳好,我姓柯。」我立刻站起身,伸出右手:「我是玫瑰的男朋友,妳
叫我小柯就行。请多多指教。」
    那位小姐笑得很开心,然后伸出右手象征性地跟我握一握。
    「妳别听他胡说,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
    「玫瑰。」我仔细地看着叶梅桂:「妳怎么脸红了?」
    「我才没有!」叶梅桂很用力地瞪我一眼。
    小姐笑了笑,问叶梅桂:「还是点一样的东西?」
    叶梅桂点点头:「嗯。不过要两份。」
    小姐双手收起MENU,将MENU由内往外,逆时针转360 度。
    她走后,我问叶梅桂:「今天不用扮演妳的男朋友吗?」
    「当然不用。」叶梅桂又瞪我一眼。
    「那妳干嘛脸红?」
    「我说过我没有!」
    叶梅桂提高音量,在柜台的小姐闻声回头看一看,然后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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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7 发表于: 2010-12-04
「你很欠骂哦。」叶梅桂压低声音说。
    「喔。」我转移一下话题:「妳帮我点什么?」
    「她们这家店的特调咖啡,还有手工蛋糕。」
    「妳常来这家店?」
    「嗯。以前下课后,常常会来这里坐坐。」
    「难怪那位小姐会认识妳。」
    「这家店的老板是一对姐妹,刚才来的是妹妹,我跟她们还算熟。」
    叶梅桂顿了顿,接着说:「考你一个问题。」
    「喔?什么问题?」
    「你猜她们是什么人?」
    「女人啊。这一看就知道了啊,难道会是人妖吗?」
    「废话。我的意思是,她们来自哪个国家?」
    「嗯」我仔细回想刚刚那位小姐的样子,然后说:「她们是日本人。」
    「你怎么会知道?」叶梅桂很惊讶。
    「身为一个工程师,一定要有锐利的双眼,还有敏锐的直觉。」
    「你少胡扯。告诉我,你怎么猜到的?」
    「妳想知道吗?」
    「嗯。」
    「今天妳请客,我才告诉妳。」
    「那算了。」叶梅桂说完后,拿起窗边的一本杂志,低头阅读。
    「好啦,我说。」
    「今天你请客,我才要听。」她的视线仍然在杂志上。
    「好,我请。可以了吧?」
    「嗯。」她放下杂志,微微一笑,抬头看我。
    「妳仔细回想一下她刚刚收MENU的动作。」
    「没什么特别的呀。」叶梅桂想了一下。
    「我做个动作给妳看,妳要看清楚喔。」
    我将双手五指并拢、小指跟小指互相贴住,让手心朝着脸,距眼前十公分左右。
然后双手由内往外,逆时针转360 度。
    最后变成姆指跟姆指贴住、手心朝外。
    「看清楚了吗?」
    「嗯。」叶梅桂跟着我做了一遍。
    「这是日本舞的动作。她刚刚收起MENU时,顺手做了这个动作。」
    「哦。」叶梅桂笑着说:「难怪我以前老觉得她们收MENU时,好像把MENU转了
一圈。」
    「嗯。不过她的动作还是有些瑕疵,并不标准。」
    「哪里不标准?」
    「叶老师,这是妳们的咖啡和蛋糕,请慢用。」
    那位小姐把咖啡和蛋糕从托盘一样一样拿出,摆在桌上,笑着说:「还有,这
是我们新做的饼干,也是手工制的,姐姐想请妳们尝尝。」
    她再从托盘拿出一碟饼干,朝我们点个头,然后收起托盘。
    又做了一次日本舞的动作。
    「谢谢。」我和叶梅桂同时道谢。
    「真的耶。」等小姐走后,叶梅桂笑着说。
    「嗯。她做的动作很流畅,拍子也刚好是三拍,抓得很准。」
    「那到底哪里不标准?」
    「嗯。喝完咖啡再说。」
    「我现在就要听。」
    「乖乖喔,别急。哥哥喝完咖啡就告诉妳。」
    「喂!」
    「咳咳。」我轻咳两声,放下咖啡杯,接着说:「关键在眼神。」
    「眼神?」
    「嗯。」我点点头:「这是日本女人的舞蹈动作,不是男人的舞步。」
    「所以呢?」
    「所以眼睛不可以直视手心。应该要稍微偏过头,斜视手心。」
    「干嘛要这样?」
    「日本女人比较会害羞,这样可以适度表达一种娇羞的神情。」
    「哦。」叶梅桂应了一声,点点头。
    「妳刚刚的脸红,也是一种娇羞。」
    「我没有脸红!」叶梅桂情急之下,拍了一下桌子。
    叶梅桂拍完桌子后,似乎觉得有些窘,赶紧若无其事地翻着杂志。
    翻了两页后,再抬起头瞪我一眼:「我不跟你说话了。」
    然后静静地看杂志,偶尔伸出右手端起咖啡杯,或是拿起一块饼干。
    我看她一直没有抬起头,似乎是铁了心不想理我。
    于是我偷偷把她的咖啡杯和装饼干的碟子,移动一下位置。
    她伸出右手摸不到后,有点惊讶地抬起头,然后再瞪我一眼。
    「无聊。」她说了一句。
    除了每天早上出门上班前的交会外,我很少在白天时,看着叶梅桂。
    像这种可以在阳光下看着她的机会,又更少。
    可是现在,我却可以看到下午的阳光从窗外树叶间洒进,最后驻足在她的左脸,
留下一些白色的光点。
    窗外的树叶随着风,轻轻摇曳。
    于是她左脸上的白色光点,也随着移动,有时分散成许多椭圆,有时则连成一
片。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一朵玫瑰,在阳光下,随风摇曳。
    我看了她一段时间后,突然想起,我也很少看见阳光下的学姐。
    那时社团的例行活动,都在晚上。
    除了在广场上的例行活动外,其它的时间,我很少看到学姐。
    即使有,也通常是晚上。
    阳光下的学姐会是什么模样呢?会不会也像现在的叶梅桂一样?
    我注视着叶梅桂,渐渐地,她的脸开始转变。
    我好像看到学姐的脸,而且学姐的脸愈来愈清楚。
    那是一张白净的脸,应该是白净没错。
    虽然我看到学姐的脸时通常是在晚上,但在白色水银灯光的照射下,要判别肤
色显得更轻易。
    而且在靠近右脸的颧骨附近,还有一颗褐色的痣,是很淡的褐色。
    没错,学姐的脸就是长这样,我终于又记起来了。
    广场上夜玫瑰与眼前夜玫瑰的影像交互重迭,白天与黑夜的光线也交互改变。
    我彷佛置身于光线扭曲的环境,光线的颜色相互融合并且不断旋转,导致影像
快速地变换。
    有时因放大而清晰;有时因重迭而模糊。
    我睁大了眼睛,努力看清楚真正的影像。
    就好像努力踮起脚尖在游泳池内行走,这样鼻子才可以露出水面呼吸。
    一旦脚掌着地,我便会被回忆的水流淹没。
    我的脚尖逐渐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我快撑不住了。
    「喂!」叶梅桂突然叫了我一声:「干嘛一直看着我?」
    她的脸似乎微微一红,脸颊的红色让眼前的夜玫瑰更像夜玫瑰。
    于是我回到咖啡厅、回到窗外的阳光、回到眼前的夜玫瑰。
    我脚一松,脚掌着地。而游泳池内的水位,也迅速降低。
    「没什么。」我喘了几口气。
    「怎么了?」她合上杂志,看着我:「不舒服吗?」
    「没事。」我恢复正常的呼吸:「今天的阳光很舒服。」
    「是呀。」她笑了笑:「我以前最喜欢傍晚时来这里坐着。」
    「真的吗?」
    「嗯。这时候的阳光最好,不会太热,却很明亮。」她手指着窗外:「然后一
群小朋友下课回家,沿途嬉闹着,那种笑声很容易感染你。」
    「是啊。」我终于笑了笑:「可惜今天放假,小朋友不上课。」
    「嗯。我好想再听听小朋友的笑声。」
    「那就再回去当老师吧。」
    「再回去当老师吗?」叶梅桂似乎进入一种沈思的状态。
    「妳本来就是老师啊,当然应该回去当老师。」
    「当然吗?」
    「嗯。」
    「这样好吗?」
    「为什么不好?」我反问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再当幼儿园老师吗?」
    「妳不说,我就不知道。」
    叶梅桂喝下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再缓缓地说:「我在这附近的幼儿园,当过
两年老师。每天的这个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间。」她笑了笑,接着说:「那时小
朋友们都叫我玫瑰老师。」
    「玫瑰老师?」我也笑了笑:「一听就知道一定是个很可爱的老师。」
    「你又知道了。」她瞪了我一眼。
    「当然啊,小朋友又不会说谎,如果不是美得像是一朵娇媚的玫瑰,他们才不
会叫玫瑰老师呢。小朋友的世界是黑白分明,大人的世界才会有很多色彩」
    「说完了吗?还要不要听我说呢?」
    「我说完了。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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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8 发表于: 2010-12-04
「在我的学生中,我最喜欢一个叫小英的小女孩,她眼睛又圆又大,脸颊总是
红扑扑的,笑起来好可爱。只要一听到她叫我玫瑰老师,我就会想抱起她。下课后,
我常会陪着她,等她母亲接她回去。」
    叶梅桂转头朝向窗外,然后说:「有一天,却是她父亲来接她回去。」
    「为什么?」
    「因为小英的母亲生病。」
    「喔。」
    「那天他跟我聊了很多,我反正下课后也没事,就陪他多聊了一会。」
    「然后呢?」
    「从此,她父亲便常常来接她回家。」
    「喔。」
    「每次来接小英时,他总会跟我说说话。有时他说要顺便送我回家,但我总认
为不适当,就婉拒了。」
    「嗯。」
    「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他很喜欢我」
    「啊?」我心头好像突然被针刺了一下,于是低声惊呼。
    「干嘛?」
    「没什么。只是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刺耳。」
    「刺什么耳?我又不喜欢他。」
    「还好。」
    「还好什么?」
    「还好妳不喜欢他。」
    我松了一口气。
    「如果我喜欢他呢?」
    「那当然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这样会破坏人家的家庭。」
    「如果是小英的叔叔喜欢我呢?」
    「那还是不行。」
    「如果是小英的舅舅喜欢我呢?」
    「不行。」
    「如果是小英的哥哥呢?」
    「不行就是不行。只要是男的就不行。」
    「为什么?」
    「妳少啰唆。」
    「喂!」
    「好啦,妳继续说,别理我。然后呢?」我问。
    「我听到他说喜欢我以后,心里很慌乱,下课后便不再陪着小英。」
    「嗯。」
    「结果他便在下课前来到幼儿园,在教室外等着。」
    「他这么狠?」
    叶梅桂瞪了我一眼,接着说:「我总是尽量保持距离,希望维持学生家长和老
师间的单纯关系。」
    「嗯,妳这样做是对的。」
    「渐渐地,其它学生家长和同事们觉得异样,于是开始有了流言。」
    「妳行得正,应该不必在乎流言的。」
    「可是这些流言后来却传入小英的母亲耳里。」
    「那怎么办?」
    「我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又不想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便想离开这家幼儿园。」
    「妳就是这样不再当幼儿园老师?」
    「如果只是这样,我还是会当老师,只不过是在别家幼儿园而已。」
    「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打算要离开前,就听说小英的父母离婚了。」
    「啊?妳怎么知道?」。
    「有一天小英的母亲跑进教室,把小英抱走,临走前看了我一眼。」
    叶梅桂也看了我一眼,接着说:「我永远记得她那种怨毒的眼神。虽然只有几
秒钟,我却觉得好长。」
    叶梅桂转动一下手中的咖啡杯,叹口气说:「她又在小英耳边说了几句话,然
后手指着我。小英的眼神很惊慌,好像很想哭却不敢哭,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我。说
来奇怪,我彷佛从小英的眼神中,看到了18岁的自己。没想到我竟然成了我最痛恨
的那种人。隔天就有人告诉我,小英的父母离婚了。」
    「这并不能怪妳啊。」
    「话虽如此,但我无法原谅自己。马上辞了工作,离开这家幼儿园。」
    「原本想去别家幼儿园,但我始终会想起小英和她母亲的眼神。」
    她端起咖啡杯,发现咖啡已经没了。无奈地笑了笑,改喝一口水,说:「后来
我就搬了家,搬到现在的住处。勉强找了份工作,算是安身。」
    「妳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吧?」
    「不算喜欢。但我总得有工作,不是吗?」她反而笑了笑:「我才不想让我父
母觉得我没办法养活自己呢。」
    「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
    「我每天下班回家,总觉得空虚和寂寞,常常一个人坐在客厅发呆。
    跟同事们相处,也隔了一层。我喜欢听小孩子的笑声,她们则喜欢名牌的衣物
和香水,兜不在一块。后来我发现了小皮」
    「就是那只具有名犬尊贵血统的小皮?」
    「你少无聊。」她瞪了我一眼,继续说:「牠总是趴在巷口便利商店前,我去
买东西时,牠会站起身看着我,摇摇尾巴。我要走时,牠会跟着我走一段路,然后
再走回去。」
    「嗯,果然是名犬。」我点点头。
    「有一晚,天空下着雨,我去买东西时,并没有看到牠,我觉得有些讶异。等
了一会,正想撑开伞走回去时,却看到小皮站在对街。」
    「喔?」
    「牠看到我以后,就独自穿越马路想向我跑来。可是路上车子很多,牠的眼神
很惊慌,又急着跑过来,于是跑跑停停。我记得那时有辆车子尖锐的煞车声,还有
司机的咒骂声,我心里好紧张又好害怕。
    等牠快走到这边时,我立刻抛下手中的伞,跑出去紧紧抱着牠。」
    「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小皮跟我好像好像。我只知道那时雨一直打在我身
上,而我的眼泪也一直掉。」
    她似乎回想起那天的情况,眼睛不禁泛红。
    她赶紧做了一次深呼吸,再缓缓地说:「那晚我就抱牠回家了,一直到现在。」
    她又看着窗外,光线逐渐变红,太阳应该快下山了。
    「小英和她母亲的眼神,也是淤积在妳心里的泥沙,应该要清掉。」
    「我知道。可是毕竟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妳有做了什么吗?」
    「没有。」
    「那又怎么会跟妳有关?」
    「可是」
    「我举个例子给妳听,好不好?」
    叶梅桂看着我,点点头。
    「有个小孩在阳台上不小心踢倒花盆,花盆落地,吓到猫,猫惊走,狗急追,
骑机车青年为闪躲狗而骑向快车道,后面开车的女人立刻紧急煞车,最后撞到路旁
的电线杆而当场死亡。妳以为,谁应该为开车女人的死负责?小孩?花盆?猫?狗?
青年?还是电线杆?」
    「你在胡说什么?」
    「妳以为,只是因为小英的父亲认识妳,然后喜欢妳,才导致离婚?」
    「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妳应该怪幼儿园的园长。」
    「为什么?」
    「如果他不开幼儿园,妳就不会去上班,小英也不会去上课,那么小英的父亲
就不会认识妳,于是小英的父母便不会离婚。」
    「这」叶梅桂张开口,欲言又止。
    「如果玩这种接龙的游戏,那么一辈子也接不完。」
    她看了我一眼,低头不语。
    「就以我跟妳来说吧,妳认为我们之所以会认识,是因为谁?」
    「是因为小皮吧。」叶梅桂微微一笑:「如果不是小皮把我大学同学气走,你
就不会搬进来了。」
    「为什么不说是因为妳?如果妳不抱小皮回去,她就不会搬走啊。」
    「说得也是。」
    「那我也可以说,是因为台南公司的老板,我们才会认识。」
    「为什么?」
    「如果那个老板不跑掉,我也不会上台北,当然就不会认识妳啊。」
    「哦。」她应了一声。
    「所以啰,不要玩这种接龙的游戏。妳应该再回去当老师的。」
    「这样好吗?」
    「我只想问妳,妳喜不喜欢当老师?」
    「喜欢。」
    「妳能不能胜任当老师的工作?」
    「可以。」
    「那就回去当老师吧。」
    叶梅桂安静了下来,窗外也渐渐变暗,太阳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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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玫瑰》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妳知道美国吗?」
    「当然知道。问这干嘛?」叶梅桂很疑惑地抬头看我一眼。
    「妳知道美国的密西西比河吗?」
    「嗯。」
    「妳知道美国的密西西比河曾经截弯取直吗?」
    「喂!」她瞪我一眼:「把话一次讲完。」
    我笑了笑,接着说:「美国人当初为了航运之便,就把密西西比河很多弯曲的
河段,截弯取直。可是密西西比河说,老天生下我就是弯的,我偏不想变直。」
    「胡扯。河又不会说话。」
    「变直后的密西西比河努力左冲右撞,希望能恢复原来的弯度。后来美国人没
办法,只好不断地在河的两岸做很多护岸工程,全力阻止密西西比河再变弯。妳猜
结果怎么样?」
    「我猜不到。」她摇摇头。
    「密西西比河就说:好,你不让我左右弯,那我上下弯总可以吧。」
    我笑了笑,一面学着毛毛虫蠕动的样子,一面说:「结果密西西比河就上下波
动,于是很多地方的河底都呈波浪状喔。」
    「是吗?」
    「嗯。后来有些已经截弯取直的河段,只好让它再由直变回弯。」
    「哦。」叶梅桂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一条河都能坚持自己的样子,朝着自己所喜欢的路走,不畏惧任何艰难和障
碍」我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眼睛:「更何况是人呢。」
    叶梅桂的眼睛闪啊闪的,过了一会,眼神变得很亮。
    「玫瑰。千万不要输给密西西比河喔。」
    「嗯。」
    她点点头,然后看着我,没多久便笑了起来。
    「再回去当老师吧。」我说。
    「好。我会考虑的。」她说。
    窗外的街灯把巷子照得灯火通明,黑夜已经降临。
    「我们走吧。」叶梅桂看了看表。
    「嗯。」
    我们走到吧台边,除了拿MENU的妹妹外,还有一个女孩。
    她应该就是叶梅桂所说的,这对姐妹档中的姐姐。
    「叶老师,好久没见了。」姐姐笑着说。
    「嗯。」叶梅桂也笑着说:「以后我会再常来的。」
    「这位先生也要常来喔。」姐姐朝我点个头。
    「我一定常来。」我说。
    「一定喔。」姐姐微微一笑。
    「当然啰。妳们煮的咖啡这么好喝,我没办法不来。」
    「谢谢。」姐姐用手背掩着嘴笑:「你真会说话。」
    「我是实话实说。我待会一定没办法吃晚餐。」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晚饭的味道,破坏刚刚残留在唇齿之间的咖啡香啊。」
    「呵呵」姐姐又笑了,连妹妹也跟着笑。
    「我」我正准备再说话时,瞥见叶梅桂的眼神,只好改口:「我们走了。Bye-Bye.」
    我和叶梅桂走出店门口,我转头跟她说:「这对姐妹都很漂亮,但姐姐更胜一
筹。」
    她瞪我一眼,并未回话。
    「真好,这里就在公司附近,以后可以常来。」
    「你很高兴吗?」
    「是啊。」
    「你一定很想笑吧?」
    「没错。」我说完后,哈哈笑了几声,不多不少,刚好七声。
    「哼。」她哼了一声,然后才开始继续往前走。
    回到七C ,我看看时间,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唉呀,刚刚应该顺便吃
完晚饭再回来的。」
    「你不是说,不想让晚饭破坏咖啡香吗?」叶梅桂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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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0 发表于: 2010-12-04
「那是开玩笑的。」
    「原杉子可不这么认为。」
    「原杉子?」
    「那个姐姐姓原,叫杉子。」
    「真是好听的名字啊。」我啧啧赞叹了几声。
    「是吗?」她抬头看我一眼,我感觉有一道无形的掌风。
    「不过再怎么好听,也没有叶梅桂这个名字好听。」
    「来不及了。」她站起身:「你今晚别想吃饭。」
    说完后,她走进厨房。
    「妳要煮东西吗?」
    「没错。」
    「有我的份吗?」
    「没有。」
    「那我下楼去买。」
    「不可以。」叶梅桂转过头,看着我。
    「可是我饿了啊。」
    「谁叫你乱说话。」
    「我又没说错什么。」
    「你跟原杉子说了一堆,还说没有。」
    「有吗?」我想了一下:「没有啊。」
    「那你干嘛说你会常去?」
    「妳常去的话,我当然也会常陪妳去。」
    「你怎么知道我会常去?」
    「妳自己亲口告诉原杉子妳会常去的啊。」
    「那你刚走出咖啡店时,为什么那么高兴?」
    「玫瑰。」我走近她身旁,再说:「那是因为妳终于考虑再回去当老师,我当
然很替妳高兴啊。」
    「哼。」过了一会,她才哼了一声:「又骗人。」
    「我是说真的。我真的很替妳高兴。」
    说完后,我转身准备走进房间。
    「你要干嘛?」她又开口问。
    「回房间啊。」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你不用吃晚饭的吗?」
    「妳不是不准我吃?」
    「我叫你不吃你就不吃吗?你哪有这么听话。」
    「妳是老师啊,妳说的话当然是对的。」
    「你少无聊。」她打开冰箱看了一会:「没什么菜了,不够两个人吃。你陪我
下楼去买吧。」
    「两个人?妳才一个人啊。」
    「废话。连你算在内,不就是两个。」
    「干嘛把我算在内呢?」
    「你走不走?」叶梅桂拿起菜刀。
    我们下楼买完菜回来,叶梅桂便在厨房忙了起来。
    「你知道下星期一开始,捷运就恢复正常行驶了吗?」
    她在厨房切东西,头也不回地说。
    「是吗?」我很惊讶:「我不知道。」
    「你真迷糊。」
    「那这么说的话,我就可以恢复以前的日子啰。哈哈」
    「干嘛那么高兴?」
    「当然高兴啊。我起码可以多睡20分钟啊,天啊,20分钟呢!」
    「无聊。」
    「妳尽量骂我吧,现在的我是刀枪不入啊。哈哈,20分钟啊!」
    我低头抱起小皮:「小皮,你一定也很高兴吧。我们终于熬出头了。」
    「你真是有病。」
    「下次再乱说话,我就罚你没晚饭吃。」
    叶梅桂把菜端到客厅,说了一句。
    我手一松,放下手中的小皮,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发楞。
    这句话好熟悉啊,学姐以前就是用这种口吻罚我多做几次邀舞动作。
    我记起来了,学姐的声音柔柔软软的,不嘹亮但音调很高,好像在无人的山中
轻轻唱着高亢的歌曲一样。
    对,学姐的声音就是这样,没有错。
    学姐正在我耳边唱歌,「花影相依偎」这句,学姐唱得特别有味道。
    「喂。」叶梅桂叫了我一声,学姐的歌声便停在「花影相依偎」。
    「不是说饿了吗?」她微微一笑:「还不快吃?」
    「我」
    「笨蛋。吃饭时还有什么事好想?」她把碗筷递给我:「先盛饭吧。」
    我把饭盛满,叶梅桂看我盛好了饭,便笑着说:「我们一起吃吧。」
    于是学姐又走了。
    每当下学期快结束时,社团便会为即将毕业的学长姐们,举办一个告别舞会。
    我们戏称这个舞会的名字,叫「The Last Dance」。
    这个舞会没什么太大的特别,只是快毕业的社员通常都会到。
    因为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广场上跳舞的机会。
    还有,每个即将离开广场的人,都有权利指定一支舞。
    我只是大三,并不是「The Last Dance」中的主角。
    但学姐已经大四,她是主角。
    是啊,学姐快毕业了。
    而我还有一年才毕业。
    每当想到这里,我总会下意识地看一下广场。
    我不知道学姐不在后的广场,是否还能再围成一个圆?
    「The Last Dance」举办的时间,就在今晚。
    距离第一次跟学姐跳夜玫瑰的夜晚,已经一年三个多月。
    在等待夜玫瑰出现的夜晚里,总觉得时间很漫长。
    可是终于来到「The Last Dance」时,我却会觉得那段等待的时间,不够漫长,
时间过得好快。
    学姐今晚穿的衣服,跟她在广场上教夜玫瑰时的穿著,是一样的,身上同样有
难得的红。
    学姐的人缘很好,广场上的人都会抢着邀学姐跳舞。
    即使是不邀请舞伴的舞,也有人争着紧挨在她身边。
    我一直远远望着学姐,没有机会挤进她身边。
    我的视线穿过人群的空隙,静静地看着夜玫瑰。
    偶尔学姐的目光与我相对,她会笑一笑、点点头。
    有时会拍拍手,示意我刚刚的舞跳得不错。
    舞一支支地过去,学姐的身边始终围着一圈人。
    我最靠近学姐的舞,是以色列的水舞,学姐在我对面。
    如果把我跟学姐连成直线,这条直线刚好是圆的直径。
    原本这种距离在圆圈中是最远,但向着圆心沙蒂希跳时,我们反而最接近。
    沙蒂希跳时,圆圈内所有人的口中会喊着:「喔嘿!」,「嘿」字一出,左足
前举,右足单跳。
    以往学姐总是要我要大声一点。
    不过今晚我第一次做沙蒂希跳时,却无法嘿出声音。
    但学姐第一次做沙蒂希跳时,很努力将举起的左脚往我靠近。
    由于用力过猛,身体失去重心而摔倒,幸好两旁的人拉起她。
    学姐只是笑一笑,没有疼痛的表情。
    快要做第二次沙蒂希跳前,学姐眼神直盯着我,并朝我点点头。
    我也朝学姐点点头。
    于是我和学姐几乎拖着两旁的人往圆心飞奔,同时将左脚伸长、用力延伸,试
着接触彼此。
    但还差了一公尺左右。
    而我口中,终于嘿出了声音。
    我们一次次尝试,左脚与左脚间的距离,愈来愈短。
    在最后一次,我们举起的左脚,终于互相接触。
    而我在嘿出声音的同时,也嘿出了眼泪。
    是的,学姐。广场是我们共同的记忆。
    无论是妳第一次拉我走入圆圈的田纳西华尔兹,还是现在的水舞,今晚的每一
支舞,都曾经属于我们。
    我们的脚下,踩过美国、踏过日本,并跨过以色列、波兰、土耳其、马来西亚、
匈牙利、希腊世界就在我们的脚下啊!
    水舞快结束了,音乐依然重复着「MayimMayim」的歌声。
    圆圈不断顺时针转动,就像我们不断绕着世界走一样。
    学姐,是妳将我带进这个世界中,我永远会记得。
    水舞结束后,所有的人还围成一个圆。
    我跟学姐都席地而坐,略事休息。眼神相对时,交换一个微笑。
    广场上突然传来:「接下来是今晚的最后一支舞了。」
    在众人的叹气声中,学姐迅速起身,朝她左手边方向奔跑。
    「最后一支舞,是由意卿学姐所指定的」
    我突然惊觉,也迅速起身,往我右手边快跑。
    学姐往左边,绕圆圈顺时针跑动;我则往右边,绕圆圈逆时针跑动。
    我们两个总共绕了半个圆,相遇在最后一句话:「夜玫瑰。」
    我又回到刚来台北上班时的生活习惯,八点20起床,八点半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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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1 发表于: 2010-12-04
叶梅桂便又开始比我早五分钟出门。
    以前我们维持这种出门上班的模式时,她出门前并没有多余的话。
    如今她会多出一句:「我先出门了,晚上见。」
    我则会回答:「嗯,小心点。」
    她还会在客厅的茶几上,留下一颗维他命丸,与一杯半满的水。
    我会喝完水、吞下药丸,再出门。
    当然如果不是穿着北斗七星裤的话,我还得跟小皮拉扯一番。
    也许是习惯了拥挤,或者说是习惯了这座城市,我不再觉得,在捷运列车上将
视线摆在哪,是件值得困扰的事。
    下班回家时,也不再有孤单和寂寞的感觉。
    我只想要赶快看到阳台上那盏亮着的灯,还有客厅中的夜玫瑰。
    改变比较多的,是我的工作量。
    刚上班时,我的工作量并不多,还在熟悉环境之中。
    但现在我的工作量,却大得惊人,尤其是纳莉台风过后。
    为了不想让叶梅桂在客厅等太久,我依然保持七点半离开公司的习惯,但也因
此,下班时的公文包总是塞得满满的。
    而我睡觉的时间,也比刚上班时,晚了一个半钟头。
    每天下班回家,吃完饭洗完澡,在客厅陪叶梅桂说一下话后,我就会回房间,
埋首于书桌前。
    然后我在房间的书桌,她在客厅的沙发,度过一晚。
    由于我和她都很安静,又隔了一道墙,因此往往不知道彼此的状况。
    于是每隔一段时间,我会走出房间看看她的样子。
    如果她依然悄悄地绽放,我就会放心地回到书桌上。
    而她也会每隔一段时间,从我半掩的房门探进身来看看我。
    当眼角的余光瞄到她时,我会立刻转过头看着她。
    她有时是笑一笑,就回到客厅;有时则问我要不要吃点什么?或喝点什么?
    即使我已经比以前晚一个半钟头才睡觉,我仍然比叶梅桂早睡。
    因此睡觉前我还会到客厅跟她说说话,和逗逗小皮。
    「我先睡了,妳也早点睡。晚安。」
    「嗯,晚安。」
    这通常是我们在每一天要结束前,最后的对白。
    偶尔我觉得这种对白太单调,便会在进房间睡觉前跟她说:「玫瑰。」
    「干嘛?」
    「愿妳每个沈睡的夜,都有甜蜜的梦。」
    「你有病呀。」
    「还有,妳睡觉时,习惯举右手?还是左手?」
    「我怎么会知道。」
    「如果妳习惯右手高举,会很像自由女神喔。」
    「无聊。」
    「还有」
    「你到底睡不睡?」
    「是。马上就睡。」然后我会立刻闪身进房。
    工作量变大并不怎么困扰我,最困扰我的是,跟老板之间的相处。
    主管对我的工作表现,还算满意,常会鼓励我。
    可是老板对我,总是有些挑剔。
    「小柯,你的办公桌未免太乱了吧。」老板走近我的办公桌。
    我没说话,只是探头往疏洪道更乱的办公桌上看了看。
    「你不必跟他比较,他比你乱又如何。难道可以因为别人已经抢劫,你就认为
你偷东西是对的?」
    「这」
    「一位优秀的工程师应该是井井有条、有条不紊,你连办公桌都无法整理好,
工作怎么会认真?」
    我只好放下手边的工作,开始收拾办公桌。
    而我和老板对工作上的意见,也常会相左。
    「我们是工程顾问公司,不是行政单位,只能做建议。」老板说。
    「我知道。所以我们更应该提供专业上的意见。」
    「你知道你所谓的' 专业意见' ,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我不懂你所谓的影响是指哪方面?」我问。
    「反正这些意见不能出现在报告中。」老板淡淡地回答。
    「为什么不行?难道有错吗?」
    「也许是对的,但我不管。总之,照我说的做。」
    「可是」
    老板挥挥手,阻止我再说下去,然后说:「你可以走了。」
    我只好离开他的办公室。
    每当我跟老板有一些冲突时,疏洪道总会劝我:「你知道河流都怎么流吗?」
    「就这样流啊。」
    「河流总是弯弯曲曲地流,这样流长会比较大,坡度才不会太陡。」
    「这我知道啊。」
    「所以啰」疏洪道拍拍我肩膀,笑了笑:「你这条河流太直了,应该要再弯一
点。」
    疏洪道平常很白烂,可是规劝我时,却很温和与正经。
    我心里很感激他。
    我在台北,除了疏洪道和我大学同学 -  蓝和彦(拦河堰)外,几乎没有所谓
的朋友。
    当然,我是没有把叶梅桂算在内的。
    因为在我心里面,叶梅桂不只是朋友。
    在我的感觉中,她应该比较像是亲人或家人。
    或是一种,在生活中有了她会很习惯与安心,但从没想过没了她会如何的那种
人。
    所以我一旦想到,要将我与叶梅桂归纳为何种关系时,总会很自然地跳过。
    不管是朋友、亲人还是家人,都无所谓。
    反正对我而言,她是一朵娇媚的夜玫瑰。
    今天早上,老板看到我时,又跟我说:「小柯,你的衣服太花了,一位优秀工
程师的穿著应该很素净。」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衣服,是蓝格子衬衫,也就是疏洪道所说的,格格blue那件。
    老板走后,疏洪道幸灾乐祸地笑着。
    中午和疏洪道吃过饭后,他又提议要一起喝杯咖啡。
    好像只要他看到我挨老板的骂时,都会想跟我喝咖啡。
    于是这阵子,我几乎天天喝咖啡。
    今天我心血来潮,带他到原杉子姐妹所开的咖啡店。
    「柯先生,你好。」原杉子的妹妹把MENU递给我,笑着说。
    「妳好。」我微微一笑。
    「这位是」她指着坐在我对面的疏洪道,问我。
    「他是我同事。只是个小角色,不用理他。」
    「喂。」疏洪道低声抗议。
    她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
    原杉子的妹妹走后,疏洪道问我:「她长得满漂亮的,你们认识吗?」
    「算认识。」我趋身向前,低声告诉他:「她姐姐更漂亮喔。」
    「真的吗?」
    「嗯。」
    「你怎么知道她有姐姐?」
    「待会你去吧台结帐时,就可以看到她。」
    「那如果她看到我长得也很帅时,会不会惺惺相惜,然后不收钱?」
    我摊开报纸,装死不理他。
    喝完咖啡,我们走到吧台结帐。
    「柯先生,又看到你了。」原杉子笑得很开心。
    「我是工程师,小柯只是副工程师,我比较厉害。」
    我正要开口说话时,疏洪道突然开口,眼睛直视原杉子。
    原杉子似乎有点惊讶,我倒是习以为常。
    我从口袋中掏出钱,准备要付我的那份。
    疏洪道又突然抓着我的手,说:「小柯,你那份薪水太微薄了,不像我的薪水
那么丰厚。」
    他掏出钱,脸朝着原杉子说:「更何况我一向义薄云天、仗义疏财、情深义重、
急公好义,所以就让我慷慨解囊吧。」
    「喔?你要请客吗?」我瞄了瞄他,有点疑惑:「那就多谢了。」
    「不必客气。」他拍拍我肩膀后,又将脸朝向原杉子:「我除了在工作上脚踏
实地、认真负责之外,在待人接物上,也深获大家爱戴,可谓有口皆碑、众望所归。」
    「我们走了,下次再来。」
    我装作没听到他的话,跟原杉子点个头后,便拉他走出店门。
    「我还要说啊」
    疏洪道被我拉出店门口后,嘴里还念念有词。
    「你在干嘛?」我问疏洪道。
    「小柯,她好漂亮。」他似乎没听到我的话。
    「是啊,原杉子是很漂亮。那又如何?」
    「原杉子?」他很惊讶:「你说她叫原杉子?」
    「是啊,有问题吗?」
    「难道这是上天注定的吗?」
    「你到底在干嘛?」
    「真是无法抗拒的邂逅啊。」他又没听到我的话,继续喃喃自语。
    「喂!」
    我叫了一声,疏洪道似乎醒了过来。
    「小柯。」他转头看着我:「原杉子这名字,不能让你想起什么吗?」
    我努力想了一下,不禁低声惊呼:「啊!这是」
    然后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员山子分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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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2 发表于: 2010-12-04
没错,所谓的员山子分洪工程,主要是在基隆河上游员山子段,开挖一条分洪
隧道,将部分洪水导入隧道,然后排至台湾东北角外海,以减轻基隆河中下游水患。
    这条分洪隧道,长约两公里多,当然也算是疏洪道。
    「她是原杉子,我是疏洪道。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这只是谐音而已,没太大意义。」
    「怎么会没意义?」疏洪道似乎很激动:「这么重大的工程,我们一定要抱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不可以在任何一个细节疏忽。所以我们要接受老
天的安排!」
    「你想太多了。」
    「不,我很认真。为了确保工程顺利,我一定要跟原杉子在一起。」
    疏洪道握紧双拳,大声说:「天啊,我责任重大啊!」
    我又开始装死了。
    下午上班时,我突然想到了谐音的问题。
    叶梅桂与夜玫瑰,也是谐音。
    我第一次听到叶梅桂说她也可以叫做「夜玫瑰」时,我虽然很惊讶,但我应该
只是当成谐音而已。
    可是现在,叶梅桂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我都是理所当
然地认定,她是夜玫瑰。
    如果叶梅桂不叫叶梅桂,而叫做叶有桂或是叶没鳖的话,我还会当她是夜玫瑰
吗?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响起,是拦河堰打来的。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可以啊。不过,为什么突然想一起吃饭?」
    「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什么样的朋友?」
    「来了就知道。」
    「好吧。」
    然后他跟我说了餐厅的详细地址,我们约晚上八点。
    挂上电话,我立刻拨给叶梅桂,告诉她这件事。
    「好呀,你去吧。」她说。
    「谢谢。」我说。
    「干嘛道谢?」
    「因为因为」我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我要说谢谢?
    「是不是因为我很漂亮?」
    「没错。因为妳很漂亮,所以我要谢谢妳。」
    「无聊。」她笑了笑:「你去吧,别太晚回家。」
    「是。」
    下班后,我坐出租车到那家餐厅,然后直接走进去。
    拦河堰和他女朋友,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已经坐着等我了。
    他的女朋友我早已认识,我大四时,就是帮拦河堰写情书给她。
    她叫高萍熙,跟台湾第二长的河流 -  高屏溪,是谐音。
    高萍熙如果跟蓝和彦结合,就变成高屏溪拦河堰。
    我曾说过,拦河堰可以抬高上游水位,以便将河水引入岸边的进水口。
    一般的拦河堰是坚硬的混凝土制成,平时虽可抬高水位以利引水,但洪水来袭
时,却也会因为抬高水位而不利于两岸堤防的安全性。
    不过高屏溪拦河堰不同,它是橡皮所制成。
    平时可充气胀起,便可像一般的拦河堰一样,抬高水位以利引水;而洪水时,
则可泄气倒伏,使洪水顺利宣泄,确保堤防安全。
    我突然想到,他们也是谐音啊。
    难道因为谐音的关系,就可以有注定在一起的理由?
    而我,会不会在一开始只因为叶梅桂的谐音是夜玫瑰的关系,就开始觉得她像
夜玫瑰?
    久而久之,便觉得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没有一样不像夜玫瑰?
    就像《列子》说符篇「亡鈇意邻」中的文章所说:因为自己丢了斧头,怀疑是
邻居的儿子所偷,于是看他走路的样子、脸上的神色、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像
是偷了自己的斧头一样。
    可是等自己找到斧头之后,便不再觉得邻居的儿子偷了斧头。
    其实邻居的儿子根本没有任何改变,不管是说话、神色和举动。
    只因为自己觉得是,于是他就像偷斧头的人;等到斧头找到后,他就不是偷斧
头的人了。
    会不会我也是这么看待叶梅桂?
    只是因为谐音是夜玫瑰,于是我认为她是夜玫瑰。
    如果有一天,真正的夜玫瑰(如果有的话)或是学姐出现,我会不会就不再觉
得,叶梅桂是夜玫瑰了?
    「喂!」拦河堰叫了我一声,我才猛然惊醒。
    然后他指着那个女孩对面的空位,说:「快坐下吧。」
    我打量了她一眼,看起来是20几岁,戴一副眼镜,五官还算清秀。
    我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坐下。
    「我帮你们介绍一下。」拦河堰指着我:「柯志宏,我大学同学。」
    然后再指着她:「艾玉兰,我女朋友的同事。」
    他介绍完后,我还没说话,艾玉兰就对我说:「我的名字虽然是玉兰花的玉兰,
但请叫我爱尔兰。」
    「爱尔兰?」我很疑惑。
    「没错。爱尔兰,爱尔兰,爱你的」
    她双手由下往上,各自画了一个圆弧,看起来很像是开花的动作。
    「兰。」
    我吓了一跳,手中的餐巾纸顺势滑落。
    「很浪漫吧。因为爱尔兰的' 尔' 字,刚好是' 你' 的意思。」
    「是啊。」我虽然应了一声,但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以后就请叫我爱尔兰吧。」
    「爱爱」
    「爱尔兰,爱尔兰,爱你的」她又做了一次开花动作:「兰。」
    我又被吓了一次。
    我使个眼色,把拦河堰叫到洗手间。
    「喂,什么意思?」我问他。
    「帮你介绍女孩子啊。」他回答。
    「为什么?」
    「如果不是你以前帮我写情书,我怎么会有现在的女朋友呢?
    所以我要报答你啊。」
    「你这不叫报答,这叫报复。」
    「你别乱说,她人不错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介绍她给我呢?」我又问。
    「因为我爷爷说」
    「喂!」我赶紧摀住他的嘴:「可以了喔。」
    「先听我说完嘛。」拦河堰把我的手拿开,接着说:「我爷爷说,你喜欢的人
是一朵花,所以那个人会有花的名字。」
    「啊?真的吗?」
    「嗯。」他点点头:「我拜托我女朋友找了很久呢。」
    「可是这个艾小姐,好像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艾小姐名字有花,动作也像花,简直是为你而生啊。」
    「喂!别开玩笑了。」
    我和拦河堰回到座位,没多久菜便端了上来。
    我很专心吃饭,尽量把视线放低,专注于餐盘上。
    「柯先生住哪里?」爱尔兰,不,是艾小姐又问我。
    「艾小姐,我住」
    「请别叫我艾小姐,叫我爱尔兰。」她放下刀叉,然后再说:「爱尔兰,爱尔
兰,爱你的」她又开了一次花:「兰。」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嘴角的肌肉突然松弛,然后抽搐了几下。
    少许的汤汁顺势从嘴角流出。
    刚好经过我身旁的男服务生,右手立刻掏出上衣口袋的手巾,在空中挥舞了一
下,然后说:「先生。请允许我用本餐厅特制的丝质手巾,拂去您尊贵的嘴角旁,
若有似无的残红碎绿吧。」
    我看了一眼他挥舞手巾的动作,我猜测这家餐厅的老板是土耳其人。
    因为这是土耳其舞' 困扰的骆驼' 中,领舞者挥舞手巾的动作。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我会碰到奇怪的人?
    甚至连餐厅的服务生都很奇怪。
    我只好很小心翼翼,避免又让爱尔兰做出开花动作。
    言谈中尽量用' 妳' 来称呼她,避免直呼她的名讳,或叫她艾小姐。
    可是拦河堰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总会称她艾小姐。
    「爱尔兰,爱尔兰,爱你的」于是她会一次又一次不断开花。
    「兰。」
    我的胃一定是抽筋了。
    这顿饭其实并没有吃太久,但我却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而且这家餐厅的附餐好多,一道又一道地端上来。
    「没有了吧?」我总会问服务生。
    「尊贵的先生啊,您看起来很困扰喔。」服务生是这么回答的。
    我猜得没错,他一定会跳' 困扰的骆驼'.好不容易上完了附餐,大家也准备走
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走出餐厅门口,我赶紧跟拦河堰和他女朋友,以及爱尔兰告别。
    拦河堰凑近我耳边小声说:「有兰堪折直须折,辣手摧花不负责。」
    我正想给他一拳时,爱尔兰叫了我一声,我只好转过头看着她。
    「别忘了哦。」爱尔兰跟我说。
    「忘了什么?」我很疑惑。
    「爱尔兰,爱尔兰,爱你的」
    她这次的花开得好大好大:「兰。」
    「哈哈哈哈」我干笑了几声,声音还发抖。
    然后眼神朝着拦河堰,用力瞪他一眼,再说:「我一定没齿难忘。」
    我加速度逃离,拦住一辆出租车,扑上车。
    回到楼下大门时,刚好碰到牵着小皮散步回来的叶梅桂。
    「好久没见了。」我说。
    「你有病呀,我们今早才见过面而已。」
    「可是我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
    「无聊。」
    她说完后,将拴住小皮的绳子交到我手上。
    「我们一起回去吧。」她说。
    「嗯。」我笑了笑。
    其实我并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她了。
    就像一个人漂流在海上,最后终于看见陆地一样。
    也许只漂流一天,但在漂流的过程中,你会觉得好像过了一个月。
    总之,我就是有那种浩劫余生的感觉。
    而且还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同样是花的名字,眼前的叶梅桂却让我觉得很自在。
    她的眼神像玫瑰、害羞时像玫瑰的颜色、生气时像亮出玫瑰的刺、要睡觉前伸
展双手的动作更像正要绽放的玫瑰。
    只有叶梅桂,才可以在任何小地方都像是夜玫瑰。
    不管我是不是「亡鈇意邻」那篇文章中所说的,那个丢掉斧头的人,但叶梅桂
就是夜玫瑰,谁来说情都没用。
    别的女孩即使也像是一朵花,但很可惜,那并不是夜玫瑰。
    兰花或许很名贵,我却只喜欢玫瑰。
    「来猜拳。」在楼下大门前,叶梅桂突然说。
    「好。」
    结果我出石头、她出布,我输了。
    「你开门吧。」
    「喔。」我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我们走到电梯口,久违的字条又出现了:如果我有一千万,我就能修好故障的
电梯。
    我有一千万吗?没有。
    所以这仍然是故障的电梯。
    如果有人来修电梯,你就不必爬楼梯。
    有人来修电梯吗?没有。
    所以你只好乖乖地爬楼梯。
    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浇不熄你对我乱写字的怒火。
    整个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吗?不行。
    所以你不会生气。
    我跟叶梅桂互望一眼,异口同声说:「痞子蔡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然后她笑了起来,我则骂了一句白烂。
    「白烂是指谁?吴驰仁?还是痞子蔡?」她问。
    「当然是指吴驰仁啊。」我说。
    我也突然想起,吴驰仁和' 无此人' ,也是谐音。
    「嗯」我再看了一眼字条上的字,问她:「妳觉得吴驰仁这次的字怎样?」
    「写得不错,算是又进步了。」
    她也看了一眼,接着说:「而且他上次说这不是电梯,现在又回到电梯已经故
障。可见他再从见山不是山的境界,进步到见山又是山的境界。」
    「是吗?」我很疑惑地看着她:「妳怎么都不会觉得他无聊?」
    「你才无聊。」她瞪了我一眼。
    回到七C ,我们分别在沙发上坐定后,叶梅桂说:「喂,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今天把工作辞了,下星期开始,就不必去上班了。」
    「啊?」我大吃一惊,不禁站起身。
    「干嘛那么惊讶?」
    「当然惊讶啊。为什么辞了呢?这样的话,妳怎么办?」
    「你会担心吗?」
    「会啊。」
    「你骗人。」
    「喂!」
    叶梅桂看了我一眼,然后笑出声音。
    「有什么好笑?」
    「没事。」她停止笑声,简单回答。
    然后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喂!」
    「干嘛?」
    「妳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把工作辞掉。」
    「哦。」她的视线没有离开电视,淡淡地说:「不把工作辞掉,怎么回去当老
师呢?」
    「玫瑰。」我不自觉地叫了她一声。
    「干嘛?」
    「我好感动。」
    「你有病。」
    「妳真的要回去当老师吗?」
    「是呀。」
    「玫瑰!」我又叫了一声。
    「又想干嘛?」
    「我真的好感动。」
    「你真的有病!」
    「小皮!」我叫了小皮一声,小皮慢慢走向我。我抓起牠的前脚:「太好了,
姐姐又要回去当老师了。」
    「当老师有什么好高兴的。」
    「那是妳喜欢的工作啊,我当然很高兴。」
    我走近她的沙发,伸出右手:「来,我们握个手,表示我诚挚的祝贺之意。」
    「无聊。」她伸出右手轻拍了一下我的右手。
    「那妳打算到哪里教呢?老师这工作好找吗?」
    我坐回沙发,想了一下,又问她。
    「我今天跟以前的园长通过电话,他欢迎我回去。」
    她把电视关掉,转头看着我:「所以我下星期就会回去当老师。」
    说完后,她的嘴角扬起笑意。
    「玫瑰!」我很兴奋地站起身,朝她走了两步。
    我走的速度太快,以致于跨出第二步时撞到茶几,我痛得蹲下身子。
    「怎么了?」她低下头,声音很温柔:「痛不痛?」
    「我脚好痛,可是心里很高兴。」
    「干嘛这么激动?」她伸出右手,轻拍一下我的头。然后说:「有没有受伤?」
    「擦破了一点皮而已。」我撩起裤管,看了一眼。
    「你坐好,我去拿红药水。」说完后,她站起身走回房间。
    叶梅桂走出房间后,手里多了红药水和棉花棒。
    她用棉花棒沾了一些红药水,然后蹲下身问我:「伤口在哪里?」
    我正准备低头指出伤口的位置时,她又问我:「对了,你今天吃饭的情形怎么
样?」
    「爱尔兰,爱尔兰,爱你的」我也做一次开花动作:「兰。」
    「你在干嘛?」
    她抬头看着我,眼神很疑惑。
    「这是今天跟我吃饭的那个女孩子的招牌动作。」
    「你今天不是跟你大学同学吃饭?」
    「是啊。可是他说要帮我介绍女孩子」
    话一出口,我暗叫不妙。
    果然她把棉花棒拿给我,说:「你自己擦吧。」
    然后她站起身,坐回沙发,又打开电视。
    我手里拿着棉花棒,僵了一会,才说:「我要去吃饭之前,并不知道他要帮我
介绍女孩子啊。」
    她并没有理我,拿着遥控器,换了一次频道。
    「如果早知道他要介绍女孩子给我,我一定不会去的。」
    她仍然不理我,电视频道转换的速度愈来愈快。
    「管她是什么花,兰花又如何?我还是觉得玫瑰最漂亮。」
    电视的频道停在Discovery ,但她还是不理我。
    「下次他找我吃饭时,我会先问清楚。如果他又要介绍女孩子给我,我一定大
亲灭义。」
    「小皮。」她低头叫了一声,然后手指着我:「去问那个人,什么叫大亲灭义?」
她讲' 那个人' 时,还加重音。
    「喔。我跟妳比较亲,跟他则有朋友之义,当然要大亲灭义。」
    「哼。」她哼了一声后,说:「小皮,去叫那个人快点擦药。」
    「喔。」我低下头,突然不想擦药,只是在伤口周围画了一圈。
    然后又画了一个箭头,写了几个字。
    「小皮。」她又叫了一声:「去问那个人,为什么擦药要那么久?」
    「喔,是这样的。妳看看。」
    我把脚举起,上面写了红色的字:「伤口在这里  →  ⊙」。
    「喂!」她突然站起身:「你在干嘛?」
    「妳刚刚问我一句:伤口在哪里?」我也站起身说:「我想我应该要回答妳的。」
    「小皮!」她突然声音变大:「去告诉那个人,他可以再无聊一点!」
    我马上坐下来,用棉花棒沾红药水,乖乖地涂抹伤口。
    「小皮。去告诉那个人,电视机下面第一个抽屉,有OK绷。」
    我走到电视机旁,打开抽屉,拿出OK绷,贴在伤口上。
    「小皮。去告诉那个人,以后不要再这么不小心了。」
    原本小皮在她叫「那个人」时,头在我和她之间,轮流摆动。
    没想到小皮这次却向我走过来。我低下身,在牠耳边说了一句。
    「小皮。那个人说了什么?」
    我又在小皮耳边,再说一次。
    「喂!你到底说什么?」
    「小皮没告诉妳吗?」
    「喂!」
    「我说我以后会小心的。」
    「哼。」
    然后我们都坐了下来,Discovery 频道正播放一个洪水专辑。
    我很仔细地看着电视,因为这跟我有关,而且我必须认真研究。
    叶梅桂似乎看出我的专注,便不再转台,只是静静地陪我看电视。
    节目结束后,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快11点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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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玫瑰》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我伸一伸懒腰,跟她说:「今天一定是奇怪的日子,因为我老碰到奇怪的人。」
    她先抬起头看着我,然后视线又回到电视上,换了一个频道。说:「小皮。去
告诉那个人,今天是我生日。」
    「啊?」我很惊讶,停止伸懒腰的动作,问她:「真的吗?」
    「骗你干嘛?」
    「为什么现在才说?」
    「这十年来,我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有什么好说的。」
    她的反应很平淡。
    我迅速起身,先检查一下皮夹有没有钱,转身走到阳台。
    「你要干嘛?」她转头看着我。
    「去买蛋糕啊。」
    「这么晚了,蛋糕店早关门了。」
    「忠孝东路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蛋糕店。」
    「不用了。」她又将视线转回电视上:「何必那么麻烦。」
    我没回话,一面用手开门,一面用脚穿鞋子。
    「喂!」她叫了一声:「太晚了,不要出去。」
    「我很快回来,别担心。」我走出门一步,又探头回来往客厅:「是28岁,没
错吧?」
    「对啦!」她似乎很不情愿。
    「妳要那种'28'的数字蜡烛?还是两根大蜡烛、八根小蜡烛?」
    「随便。」
    我再走出一步,又回过头:「确定是28吗?妳看起来真的不像。」
    「柯志宏!」她突然站起身大声说。
    我用跑的出门。
    深夜的出租车通常不会开进小巷子,所以我得跑一段距离。
    上了出租车,直奔忠孝东路的蛋糕店。
    我一进蛋糕店,随便指着一个冰柜中的蛋糕:「就这个。」
    老板慢条斯理地拿出蛋糕,准备包装时,问我:「过生日的人,是你的亲人?
朋友?还是你喜欢的人?」
    「有差别吗?」我很疑惑。
    「当然有差啰,我们可是专业的蛋糕店呢。」他笑了一笑:「如果是亲人,我
们会用亲人包装法。如果是朋友,我们会多送几个纸盘子。如果是你喜欢的人,我
们会送一张卡片。」
    「啊?为什么?」
    「如果是亲人,绑蛋糕的结会比较好解,这样就不必用剪刀剪绳子。
    剪绳子不太吉利,会折寿星的寿,我们都希望寿星长命百岁吧。」
    他停止手边的动作,又接着说:「如果是朋友,吃蛋糕时会喜欢砸寿星的脸,
我们当然要提供更多的纸盘子。如果是喜欢的人,一定要借着生日,写点情意绵绵
的话,所以我们会给你一张卡片。我们可是专业的蛋糕店呢。」
    「好。」我不加思索,赶紧说:「她三种都是。」
    「喔?」他先是楞了一下,又笑着说:「先生,你很会做生意喔。要不要考虑
来我们店里上班?」
    「别开玩笑了。」我很着急:「请快一点。」
    「好吧。」他又笑了笑:「那我就用亲人包装法,再多送你几个纸盘子和一张
卡片。」
    「嗯。请快一点。」
    他包装蛋糕时,我频频看表,心里很急。
    「先生,请在这张卡片上写字吧。」
    「我回去再写。」
    「这样不行喔。这个蛋糕是由我们店里卖出去的,我们一定要负责,所以请你
写几句话。我们可是专业的蛋糕店呢。」
    我立刻在卡片上写上:玫瑰,祝妳生日快乐。
    「这样而已吗?」他摇摇头:「诚意不够,会影响本店的信誉。我们可是专业
的蛋糕店呢。」
    我又加上:以后的日子天天快乐,就连快乐也要嫉妒妳。
    「还是不够诚意。」他又摇摇头。
    我只好再加上:愿妳永远像夜玫瑰,娇媚地绽放。
    「嗯勉强可以。请再签个名吧。」
    我签上:柯志宏。
    「柯志宏?这名字很普通,确定是你本人吗?你有带身-份-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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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不好意思。因为我们是专业的蛋糕店,一定要很认真。」
    我还真的掏出身-份-证给他看我的名字。
    「对了,过生日的人几岁?」他又问。
    「28. 」
    「先生,原来你喜欢小你十岁的女孩子啊。」
    「我也才28!」我声音突然变大。
    「哈哈,我开玩笑的。」他笑得很开心:「先生啊,帮人庆生时要放轻松。这
是专业的蛋糕店给你的建议。」
    我心里骂了一句混蛋,赶紧掏出一张千元大钞,准备付帐走人。
    他拿着那张钞票,双手举高,在灯光下看了半天。
    「怎么了?」我很紧张:「是假钞吗?」
    「喔。」他仍然继续看着那张钞票:「这是真钞啊。」
    「那你干嘛看那么久?」
    「你不觉得这种蓝色的钞票,在灯光下看起来很美?」
    「喂!快找钱!」
    「是的。」他收下钞票说:「一共是360 元,要找你540 元。」
    「是640 元才对。」
    「先生啊,你真的不考虑来我们店里上班?即使在这种心急的情况,你的算术
依然好得很,真的不简单。」
    「喂!」我声音愈来愈大:「快找钱!」
    拿了零钱和蛋糕,我立刻冲出店门。
    「先生啊,下次千万不要再忘了你喜欢的人的生日喔,不然买蛋糕时会被捉弄
啊。这是专业的蛋糕店」
    他的声音还在我背后响起,不过他后面说什么我就没听到了。
    上了出租车,回到楼下。
    我立刻冲进门,上电梯,跑回七C.
    只剩六分钟就12点了,我赶紧把蛋糕放在茶几上,解绳子。
    混蛋,什么叫亲人包装法?结还是打得那么紧。
    我只好用嘴巴帮手的忙,努力解开绳子。
    「用剪刀吧。」叶梅桂拿了把剪刀递过来。
    「不行。」我嘴里咬着绳子,摇摇头,含糊地说着。
    「如果要用牙齿,叫小皮就好了呀。」她笑着说。
    呼总算解开了。
    我拿出蛋糕,把蜡烛插上,急着点火,却找不到打火机。
    「打火机、打火机」
    我把蜡烛拔出,跑到厨房,扭开瓦斯炉,点燃后,再插回蛋糕上。
    「关灯、关灯」
    我站起身,准备跑去关灯。
    「等等。」叶梅桂突然说。
    「你看你,满头大汗的。」
    她走近我,手里拿着面纸,帮我擦去额头的汗。
    「待会再擦吧,快12点了。」
    「不行。」她又换了一张新的面纸:「把汗擦干再说。」
    她再擦拭了一次。
    「可以关灯了吧。」
    「嗯。」
    我关了灯,坐近她身旁。
    清了清喉咙,抱起小皮,抓住牠的前脚,边拍边唱:「祝妳生日快乐,祝妳生
日快乐」
    「你抢拍了。」
    「没关系的,先让我唱完。」
    「不行。」她笑了笑:「你唱那么快,是诅咒我快死吗?」
    我只好放慢速度,再唱:「祝妳生日快乐」
    「太慢了。你希望我拖拖拉拉地过日子吗?」
    「玫瑰,别玩了。让我好好唱。」
    「好吧。」她笑得很开心。
    「许愿吧。」唱完生日快乐歌后,我说:「可以许三个愿望,前面两个说出来,
最后一个不要说。」
    「嗯。」她双手合十,闭上眼,低着头,轻声说:「第一个愿望,我希望那个
人以后不迷糊,凡事都会小心点。」
    她这次讲' 那个人' 时,不再加重音,只是轻轻带过。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那个人工作顺利,日子过得平平安安。」
    「第三个愿望千万别说出来喔。」我低声叮咛她:「也不要把愿望浪费在我身
上。」
    「你管我。」她睁开眼睛,瞪了我一眼:「我的生日我最大。而且我有说那个
人就是你吗?」
    「喔。既然不是我的话,那我就可以继续迷糊,工作也可以不顺」
    「喂!」她打断我的话:「别乱说。」
    「好。」我笑了笑:「赶快许最后一个愿望吧。」
    叶梅桂又闭上眼、低下头,双手合十。
    看起来好像是含苞的夜玫瑰,花瓣紧紧包着花蕊。
    客厅内没有灯光,只有微弱的蜡烛火光。
    于是我第一次看到,在火光下摇曳的夜玫瑰,静谧而娇媚。
    并且安静地,等着绽放。
    她许完愿,吹熄蜡烛,我再打亮客厅的灯,离12点只剩30秒了。
    「好险喔。」我笑了笑,跟她说:「生日快乐。」
    「谢谢。」她也笑了笑。
    然后她切开蛋糕,我们坐下来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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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她左手边的沙发,而不是靠阳台的那张沙发。
    「咦?这张沙发好像比较软。」我在沙发上坐着,弹来弹去。
    「是吗?」她淡淡地说:「那你以后就坐这里好了。」
    「真的可以吗?」我问。
    「废话。你想坐哪便坐哪。」
    「玫瑰。」
    「干嘛?」
    「我好感动。」
    「你可以再无聊一点。」
    「我真的好感动。」
    「喂!」
    「玫瑰。」
    「又想干嘛?」
    「很抱歉,时间太仓促,我没准备礼物。」
    「又没关系。你已经买了蛋糕,我就很高兴了。不用再送我礼物。」
    「是吗?」我拍拍胸口:「还好。」
    「喂,你好像很不想送我礼物哦。」
    「不是不想,而是妳的礼物太难送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任何一种礼物可以配得上妳。」
    「无聊。」
    她拿起装着蛋糕的塑料袋,看了看里面:「怎么有这么多纸盘子?」
    「喔。」我只好说:「那个老板很客气,他多送的。」
    我当然不敢告诉她,这是可以用来装蛋糕然后往脸上砸的。
    因为我一定不够心狠手辣,不可能砸她;但她若要往我脸上砸时,未必会眨眼
睛。
    「咦?还有一张卡片。」
    她拿起卡片,看着上面的字。然后念出:「玫瑰,祝妳生日快乐。」
    「以后的日子天天快乐,就连快乐也要嫉妒妳。」
    「愿妳永远像夜玫瑰,娇媚地绽放。」
    「不好意思。」我搔搔头:「当时很赶,字迹比较潦草。」
    「不会的。」她笑了笑:「写得很好看。」
    她又仔细地看着那张卡片,然后说:「不过,' 愿妳永远像夜玫瑰,娇媚地绽
放' 这句,写得不好。」
    「哪里不好?」
    「我根本不必像夜玫瑰呀。」
    「为什么?」
    我不仅疑惑,而且很紧张。
    因为如果连叶梅桂都说她自己根本不像夜玫瑰的话,我岂不是成了「亡鈇意邻」
那篇文章中所说的,那个丢掉斧头的人?
    「笨蛋,我就是夜玫瑰,干嘛还像不像的。」
    叶梅桂笑得很开心,眼神荡漾出笑意,声音充满热情。
    刚刚在黑暗中含苞的夜玫瑰,突然在这时候绽放。
    我终于明白了,我绝对不是那个丢掉斧头的人。
    因为叶梅桂就是夜玫瑰。
    「学弟,快!」学姐喘着气:「快邀我。」
    我不加思索,挺胸收小腹、直身行礼、膝盖不弯曲。
    右手平伸,再往身体左下方画一个完美的圆弧。
    我右手动作刚停,学姐的右手几乎在同时轻拉裙襬,并弯下膝。
    学姐转头朝着向她跑过来准备邀舞的人,微微一笑、耸耸肩。
    然后拉着我右手,准备就定位。就定位后,她说:「学弟,你这次的动作很标
准。」
    「谢谢学姐。」
    「可惜,还有一个瑕疵。」
    「瑕疵?」
    「嗯。你并没有面带微笑。」学姐转身面对着我:「来,再微笑一次让我看看。」
    我努力牵动嘴角,想拉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表达微笑。
    可是嘴角好像有千斤重,我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学姐静静看了我一会,最后说:「没关系的,不必勉强。」
    学姐,这已经是我们在广场上的最后一支舞了。
    无论如何,我是没办法微笑的。
    在「The Last Dance」最后一支舞时,灯通常是暗的。
    因为大家习惯在黑暗中,告别。
    所以「夜玫瑰」的音乐快响起前,灯光渐渐暗了下来。
    虽然在黑暗中,我还是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学姐的眼睛。
    但我却看不清她的脸。
    我不断绕着学姐转动,眼睛一直看着学姐的眼神。
    我彷佛看到夜玫瑰的花瓣、花蕊,还有花瓣上若隐若现的水珠。
    学姐轻声唱着夜玫瑰,声音虽轻,却很清楚。
    「花影相依偎」这句,学姐唱得好有味道。
    每当听到学姐唱这句时,我总会看到一朵,黑夜中悄然伫立在荒野的夜玫瑰。
    而陪伴她的,只有柔弱月色映照下,自己孤单的影子。
    学姐寂不寂寞,我并不知道。
    虽然学姐是孤儿,但在社团内,她一定不孤单。
    因为社团就是她的家,而且有太多人喜欢她。
    可是过了今晚,学姐就要离开了。
    她一定会觉得孤单吧?
    学姐的歌声,让我听到入神,而忘记脚下的动作。
    等我惊觉时,音乐已经走到「花梦托付谁」。
    夜玫瑰结束了。
    音乐一停,便有好多人摸黑来跟学姐告别,学姐笑得好开心。
    等身旁的人一一离去,她在黑暗中四处张望,很快便发现了我。
    她对我招了招手,我马上走过去。
    「要不是以前常在黑暗中找你,现在就找不到了。」
    学姐笑了一笑,然后说:「陪我走一段路吧。」
    「嗯。」
    我们离开广场,一路上都没有交谈,往学姐的脚踏车走去。
    她走得很慢,偶尔还会回头往广场的方向看。
    我很想告诉学姐,即使离开了广场,她也绝对不会孤单。
    因为学姐是一朵娇媚的夜玫瑰,虽然也许她是孤单地绽放,但一定会有很多人
喜欢她、亲近她。
    终于到了学姐停放脚踏车的地方。
    学姐握着把手,轻轻踢掉支撑架,转头跟我说:「学弟,我下星期就会到台北
了。」
    「学姐找到工作了吗?」
    「嗯,找到了。」
    「恭喜学姐。」
    「谢谢。」她笑一笑。
    「下学期开始,你就大四了。要做学弟妹们的榜样哦。」
    「喔,好。」
    「不仅是邀舞时要面带微笑,跳舞时也是。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邀舞要大方、跳舞要轻松、学舞要认真。明白吗?」
    「嗯。我明白了。」
    学姐牵着脚踏车,开始往前走。我也跟在她身后。
    「好像还有很多话要交代,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学姐笑了笑:「你会觉得学姐啰唆吗?」
    「不会的,学姐。我喜欢听学姐说话。」
    「那你喜欢听我唱歌吗?」
    「嗯。学姐唱歌很好听。」
    「谢谢。」
    「你以后」学姐又看了看广场的方向:「要记得多跟自己,也多跟别人说话。
你的话太少了。」
    「学姐,妳放心。我会努力的。」
    「嗯。这样就好。」学姐又笑了。
    学姐停下脚步,左脚踩上脚踏车的踏板,突然转头问我:「学弟,你觉得夜玫
瑰是什么?」
    「夜玫瑰是一首歌、一支舞,还有」我想了一下:「还有学姐也很像夜玫瑰。」
    「我像吗?」
    「嗯。」我点点头:「学姐很像夜玫瑰。」
    学姐笑了起来,那眼神、那笑容,根本就是夜玫瑰。
    「学弟,你喜欢夜玫瑰吗?」
    「学姐,我喜欢夜玫瑰。」
    「真的吗?」
    「嗯。」
    「好。现在我们不要互称学姐学弟。」学姐笑了笑:「你告诉我,你喜欢夜玫
瑰吗?」
    「我喜欢夜玫瑰。」
    「我再问一次哦。」
    「好。」
    「你喜欢夜玫瑰吗?」
    「我喜欢夜玫瑰。」
    「记住你现在的声音和语气。」学姐终于跨上车,说:「将来,如果有一天,
我们再见面时,你一定要再说一次。」
    「好。」
    「不要忘了这个约定哦。」
    「嗯。我不会忘记。」
    「可以再说一遍吗?」
    「我喜欢夜玫瑰。」
    「再一遍。好吗?」
    「我喜欢夜玫瑰。」
    学姐点点头,骑车离去。
    骑了十几公尺远,又转过头跟我挥挥手。
    我听到学姐在唱「夜玫瑰」。
    没错,学姐在唱歌,我听得很清楚。
    尤其是「花影相依偎」这句。
    学姐总共转了两次头,一次往左、一次往右。
    然后就不再回头了。
    我看着学姐的背影,渐行渐远;听见学姐的歌声,愈远愈细。
    夜玫瑰在我眼里愈来愈小,最后消失在一个转角。
    夜玫瑰一离开我视线,我突然拔腿往前狂奔。
    「学姐,妳听到了吗?」我大声说:「我喜欢夜玫瑰。」
    「学姐」
    「妳听到了吗?」
    「我喜欢夜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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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6 发表于: 2010-12-04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学姐。
    叶梅桂终于回到幼儿园上班了。
    我的生活习惯,又要再改变一次。
    因为叶梅桂得早点上课,所以我起床时,她已经出门了。
    以前不管是搭捷运或坐公车上班,我总能在出门前,看见她。
    现在突然无法在出门上班前看到她,我觉得好不习惯。
    甚至可以说,我几乎不想出门。
    叶梅桂到幼儿园上课的第一天,她在茶几上留了一张字条。
    她用一杯半满的水压住那张字条,字条上还放了一颗维他命丸。
    字条上写着:「我先出门了,晚上见。」
    然后画了一朵玫瑰花。
    那朵玫瑰花画得很仔细,甚至还有枝叶,叶脉条理分明。
    而且每一片花瓣的线条也都很清楚。
    我看着字条上的玫瑰花,一直发呆。
    等我醒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我迟到了十分钟。
    我总是把字条小心翼翼地折起,然后收进皮夹。
    每当在公司觉得累时,便会拿出字条,看着玫瑰。
    到今天为止,我皮夹里已经有了九朵玫瑰。
    我以前在台南时,是骑机车上班。
    刚来台北时,我可以立刻养成搭捷运上班的习惯。
    捷运暂停而改坐公车上班的那段时间,我也能适应。
    又再回到搭捷运上班时,我更可以马上进入状况。
    但现在每天上班前看不到叶梅桂,我说什么也无法习惯。
    在九朵玫瑰的时间中,疏洪道反而跟原杉子走得很近。
    每天中午吃过饭后,他总会拉我过去喝咖啡。
    喝完咖啡后,他会在吧台边和原杉子聊天。
    有时我会在店门外等他,如果等得久了,我就先回公司。
    他也因此在下午上班时,迟到了几次。
    不过他根本毫不在乎。
    今天我又在原杉子的店门外,等着疏洪道。
    看看手表,准备回公司上班时。疏洪道突然跑出来跟我说:「小柯,陪我去买
花吧。」
    「买花干嘛?」
    「我想送原杉子花啊。」
    「自己去买。」
    「那你说,该买什么花?」
    「我不知道啊。」
    「什么?」疏洪道很惊讶:「你不知道?」
    「对啊,我不知道。怎么样?」
    「身为一个工程师,你竟然不知道要买什么花?」
    「那你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问我?」
    「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在考你。没想到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真可怜。」
    「喂!」
    我转身要回公司上班时,疏洪道死拉活拉,还是把我拉去花店。
    花店就在原杉子的咖啡店右边的巷子内。
    这家花店不在我回公司的路上,所以我从来没经过。
    一到了花店,疏洪道马上走进去挑选花朵。
    而我却被店门口左右两边墙上,用花拼凑成的字吸引住目光。
    左边墙上的字是:「苦海无边」;右边墙上的字是:「回头是岸」。
    老板走出来看到我后,微微一笑,然后对我说:「施主,你终于来啦。」
    我楞了一下,仔细打量着他。
    叶梅桂的生日已过,我不应该再碰到奇怪的人啊。
    「我认识你吗?」我很疑惑地问他。
    「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会有海。」
    他说完后,意味深长地对我笑一笑。
    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是我刚到台北找房子时,所碰到的一个房东。
    他看我的神色似乎是已经知道他是谁,于是又笑着说:「想不到还能再碰到你,
我们真是有缘。」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白天在这里经营花店,晚上才回家。」
    「喔。」我应了一声:「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便对你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是吗?」
    「嗯。」他点点头:「从你的面相看起来,你是个很执着的人。」
    「执着?」
    「也就是说,在贪、嗔、痴三毒中,你的' 痴' ,非常严重。」
    「为什么?」
    「因为你是白痴。」
    「喂!」
    「哈哈」他突然笑得很爽朗:「你的反应还是一样,很直接。」
    我开始想装死不理他,略偏过头,看着还在挑选花的疏洪道。
    「那位先生」他手指着疏洪道:「也是执着的人。但你们两个人的执着方式不
同。」
    「哪里不同?」这让我起了好奇心,只好问他。
    「那位先生和你一样,都很喜欢花。」他笑了笑:「但他执着的地方在颜色,
他只喜欢黄色的花。而你」
    「怎样?」
    「你却只喜欢一种花。」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又微微一笑,突然问我:「就像花园里百花齐放,你能
一眼看出你最喜欢哪种花吗?」
    「当然可以。」
    「是哪种花?」
    「玫瑰。」
    「什么样的玫瑰」
    「在夜晚绽放的玫瑰花,夜玫瑰。」
    他听完后,笑着说:「这难道还不执着吗?」
    我微微发楞。
    「好,让我再问你。」他看着我:「是哪一朵呢?」
    「什么意思?」
    「你喜欢哪一朵夜玫瑰呢?」
    「这」
    我突然答不出来,站在当地,发楞了许久。
    在我发楞的同时,疏洪道已选好花朵,让老板包好,并付了帐。
    疏洪道走出店门,拉我准备离开时,我才回过神。
    我走了几步,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那个老板,刚好接触他的视线。
    「不要忘了我第一次看到你时,所说的话。」他说。
    「你说了什么话?」
    「我们不能用肉眼看东西,要用' 心' 来看。」
    「所以呢?」
    「所以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会有海。」
    我还想再问时,疏洪道又拉着我走开。
    我边走边想,试着理出头绪。
    到了公司楼下,却发现疏洪道不见了。
    他大概是经过原杉子的店门口时,就进去了。
    看来他今天下午上班,又会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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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7 发表于: 2010-12-04
《夜玫瑰》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下午上班时,我又拿出皮夹里的九朵玫瑰。
    然后想起「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会有海」这句话。
    脑中好像突然打了一声雷,我立刻清醒过来。
    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心中有夜玫瑰,眼中自然就会有夜玫瑰」?
    除了在花店以外,我几乎很少看见玫瑰花。
    即使在刚刚的花店,我也不会想要用「眼睛」寻找玫瑰花。
    原来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有形」的玫瑰,我喜欢的是,「无形」的玫瑰。
    也就是说,因为我心里有夜玫瑰,于是在我眼中,自然可以轻易看到夜玫瑰。
    我终于明白了。
    但是,我心中的夜玫瑰是?
    我闭上眼睛,试着用' 心' 来看夜玫瑰。
    过了几秒,我听到一段对话。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在夜晚绽放的玫瑰花。」
    「什么意思?」
    「夜玫瑰。」
    这是我和叶梅桂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啊。
    然后我看到叶梅桂娇媚的眼神,听到叶梅桂的声音。
    叶梅桂的影像逐渐被夜玫瑰取代,或者说,这两种影像根本就是重迭的。
    于是我看到夜玫瑰的枝叶、看到夜玫瑰的刺、看到夜玫瑰的含苞、看到夜玫瑰
的绽放、看到夜玫瑰的花瓣、看到夜玫瑰花瓣上的水珠。
    我在心里看到的是叶梅桂,也是夜玫瑰。
    我刚睁开双眼,就立刻接触到字条上的玫瑰。
    我彷佛看到叶梅桂早上要出门前,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然后走到厨房,倒
一杯半满的水。
    接着低下身,从茶几下方拿出一张纸条,坐在沙发上写字。
    她嘴角挂着微笑,开始在纸上一笔一划,画一朵玫瑰。
    我在心里大声说:「玫瑰,别画了。赶紧出门,妳快迟到了!」
    她没听见,神情仍然认真而仔细。
    终于画完了,她站起身,把纸条拿高,看了一会后,很得意地笑着。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赶紧拿起皮包,蹲下身子摸摸小皮的头:「小皮,在家
乖乖哦,姐姐很快就回来了。」
    我在心里看到夜玫瑰,于是眼睛中,到处充满了夜玫瑰。
    我立刻站起身,跑出办公室,冲下楼。
    因为我突然很想看到叶梅桂。
    可是我不知道叶梅桂上课的幼儿园在哪里啊。
    我只好先跑到原杉子的咖啡店,问她幼儿园在哪?
    疏洪道果然也在那里。
    「出了店门口,你先左转。看到一家西服店后,再右转。」
    原杉子还没开口,疏洪道便开口说。
    「然后呢?」
    「然后直走,走到有红绿灯的交叉口,再右转一百公尺就到了」
    「谢谢。」我马上转身。
    「就到了我们公司楼下。」
    「喂!」我又回过头,瞪着疏洪道。
    原杉子笑了笑,叫我跟她走到店门口,然后指出详细的方向。
    我说了声谢谢,便转头往前飞奔。
    一直跑到幼儿园门口,我才停下脚,喘气。
    我走进幼儿园,传来一阵小孩子的歌声,循声一看,看到叶梅桂正在户外,教
小孩子唱歌。
    在我右前方20公尺处,叶梅桂背对着我,坐在草地上。
    她前面的小朋友们也都坐在草地上。
    她有时双手轻拍、有时嘴里唱着歌,身体也不时微微摆动,我偶尔可以看见她
的侧脸。
    这神情,跟学姐在广场上教「夜玫瑰」时,是一样的。
    两朵夜玫瑰的影像,又开始在我心中,交错与重迭。
    直到叶梅桂好像发觉背后有人,转过身,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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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8 发表于: 2010-12-04
叶梅桂突然站起身,向我跑来;我也朝着叶梅桂,跑去。
    我们相遇在一颗树旁。
    这情景,跟「The Last Dance」中,我跟学姐在「夜玫瑰」出现时的样子,是
一样的啊。
    「喂!」
    叶梅桂叫了我一声,我又离开夜晚的广场,回到白天的树旁。
    「喔。」
    「喔什么喔。」她瞪了我一眼:「你来这里,就是要喔给我听的吗?」
    「不能用喔吗?」
    「不行。」
    「嗯。」
    「嗯也不行!」
    「那」我想了想,搔搔头:「妳好吗?」
    「我很好呀。」
    「吃过午饭了吗?」
    「当然吃过了。」
    「那妳就不饿了吧?」
    「废话。」她又瞪我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是因为想说话才来这里的,我是因为想看看妳。」
    叶梅桂脸上微微一红,过了一会,才低头哼了一声:「又骗人。」
    我们静静地站在树旁,没多说话。
    我一直看着低头的叶梅桂,有时我闭上眼睛,有时把眼睛睁开。
    闭上眼时,我在心里看到夜玫瑰;睁开眼时,看到的也是夜玫瑰。
    不管是叶梅桂或夜玫瑰,我在心里看到什么,也会在眼睛中看到。
    当叶梅桂的脸颊有了一丝红晕,我就会看到夜玫瑰娇艳的花瓣。
    当风扬起叶梅桂的发梢,我就会看到夜玫瑰的枝叶,随风摇曳。
    「对了,你怎么知道这里?」叶梅桂抬起头问我。
    「原杉子告诉我的。」
    「哦。」她又问:「你为什么突然想看我?」
    「是啊,为什么呢?」
    「我在问你呀。」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很想看到妳。」
    「嗯。」她笑了笑:「现在你已经看到了呀。」
    「嗯。终于看到了,真好。」
    「你不应该跑来的,我们晚上就可以见到面了。」
    「嗯,说得也是。可是我老觉得上班前看不到妳,很不习惯。」
    「笨蛋,有什么好不习惯的。」
    「是真的不习惯。」
    「那你以后就跟我一起出门好了。不过」叶梅桂看着我:「你那么贪睡,要你
早起大概很难吧。」
    「不难,一点都不难。」我赶紧摇摇手:「我一定早起。」
    叶梅桂听完后,笑了起来。
    「好吧,你回去上班吧。」
    「嗯。晚上妳会回家吧?」
    「废话。我哪天不回家?」
    「真好。我晚上又可以看到妳了。」
    「嗯。今天别在外面买饭回来吃了。」
    「喔?为什么?」
    「在家里吃就好。」
    「我买饭回去后,也是在家里吃啊。」
    「笨蛋,今晚我煮饭。」
    「有煮我的份吗?」
    「当然有!」叶梅桂又瞪了我一眼。
    「那我回去上班了。」
    「好。」
    我走了两步,往左边回过头:「玫瑰。」
    「干嘛?」
    「请多保重。」
    「无聊。」
    我又走了两步,这次是往右边回头:「玫瑰。」
    「又想干嘛?」
    「再让我看妳一眼吧。」
    「你有病呀!」
    我再往前走,停下脚步又准备要转头时,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可以把头
再转转看。」
    我二话不说,很阿莎力地跑掉了。
    回公司的路上,我边走边想,为什么迫不及待想看到叶梅桂呢?
    在等着过马路的空档,我突然想起,刚刚转头回去看着她的动作。
    最后一次看到学姐时,学姐也是这样回头啊。
    这应该同样都表示一种依依不舍啊。
    绿灯刚亮起,我却不自觉地往后退。
    右脚往后踏、左脚并在右脚旁、右脚再往前轻轻扫过。
    咦?这是也门步啊。
    以往学姐在唱「花影相依偎」时,我总是专注地聆听,于是脚下的舞步,便会
凌乱。
    难怪我老记不起来「花影相依偎」时的舞步。
    我终于想起来了。
    右脚往后踏、左脚并在右脚旁、右脚再往前轻轻扫过,这就是「花影相依偎」
时的也门步啊。
    我还记得,由于我双脚的动作跟学姐是相反的,所以学姐是用左脚往前轻轻扫
过。
    她扫起左脚的动作非常优雅,好像根本不会扬起地面的沙。
    关于「夜玫瑰」的记忆拼图,我终于完全拼起。
    是的,我一定是把这张图,埋藏在心海里面,很深很深的地方。
    久而久之,水面上的泥沙开始沈淀,完全覆盖了这张图。
    忽然海面起了风浪,底层的泥沙被卷动,于是露出了这张图的一角。
    然后风浪愈来愈大,所有覆盖在图上的泥沙都被卷起,于是整张图的样子,又
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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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9 发表于: 2010-12-04
但是,是谁造成风浪呢?
    一定是叶梅桂。
    当我跟她第一次见面,她说她也可以叫做「夜玫瑰」时,海面就开始刮起风浪,
因此露出图的一角。
    然后是叶梅桂的眼神、声音和动作等等,加大了风浪的强度,最后终于卷走了
覆盖在图上的,所有泥沙。
    于是学姐的眼神、学姐柔柔软软的声音、学姐白净脸庞上褐色的痣、学姐唱夜
玫瑰的每一句歌声、学姐跳夜玫瑰的每一个舞步我全都记起来了。
    马路上的红绿灯,不断地交换红色和绿色,正如现在的我,不断地交换「过去」
和「现在」一样。
    我一直呆站在路旁,却觉得像正站在海堤上,而回忆恰似迎面而来的海啸,把
我完全吞没。
    其实我在广场上的回忆,只到最后一次看见学姐为止。
    夜玫瑰不仅是学姐在「The Last Dance」指定的最后一支舞,也是我在广场上
的,最后一支舞。
    从此之后,我就不再到广场了。
    因为我相信,广场上没了学姐,就像圆没有圆心,是没办法再围成一个完整的
圆。
    学姐走后两三年内,即使一个简单的呼吸,也很容易让我想起学姐。
    我还记得,我每晚睡觉前,我一定要跟自己说一句:「我喜欢夜玫瑰。」
    我很努力记下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和语气,因为学姐说过:「将来,如果有一天,
我们再见面时,你一定要再说一次。」
    我也试着多说话,多跟自己说话,也多跟别人说话。
    可是我本来就是个安静的人啊,我的话不多。
    但学姐要我多说话,我就多说。
    后来开始养狗,我也跟狗说话。
    久而久之,我发觉身上涂满了好多色彩。
    但就像让熊猫拍彩色照片一样,熊猫本身依旧是黑白的。
    只有背景换成彩色。
    即使是彩色的照片,我仍然是黑白的熊猫啊。
    「小柯!」
    我的右手被用力摇了几下,我醒过来,感觉全身湿漉漉的。
    那是因为我刚从回忆的洪流中,被拉起。
    「怎么站在路上发呆呢?」疏洪道拍拍我肩膀:「回去上班吧。」
    「喔。」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然后跟在疏洪道身后,慢慢走回公司。
    「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们不知道吗?」
    老板看到我们,很生气地说:「如果不想干了,干脆就写辞呈给我。还有你,
小柯。」
    老板指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办公桌要收拾干净!」
    然后怒气冲冲地,转身进他的办公室。
    我到这时才完全清醒。
    「我们每天都加班,也不给加班费。才迟到一下子,却那么计较。」
    老板走后,疏洪道跟我说。
    「你去跟老板讲啊。」
    「讲什么?」
    「讲加班不给加班费,就不应该怪我们迟到。」
    「你说得对。」疏洪道站起身,激动地说:「我去跟他说!」
    「喂!」我赶紧说:「我开玩笑的。」
    但疏洪道还是毅然决然地,昂首走进老板的办公室。
    过了一会,疏洪道走出老板的办公室,说:「我讲完了。」
    「老板怎么说?」
    「他说我说得对。」
    「真的吗?」我很疑惑:「所以呢?」
    「所以我们今天晚上要留下来开会。八点开始。」
    「什么?」
    「我跟老板说,因为我们下午迟到,所以如果晚上不留下来开会的话,我们的
良心会不安。」
    「喂!」
    这个混蛋,我晚上要回家跟叶梅桂吃饭啊。
    我坐在办公桌前,试着静下心来工作。
    但这实在很困难,因为学姐、叶梅桂和夜玫瑰一直来找我。
    我脑海中的场景,也不断在客厅与广场之间变换。
    「夜玫瑰」的记忆拼图已完全拼起,我可以看清楚这张图的全貌,但是,正如
最后一次见到学姐时,学姐问我的那句话:「你觉得夜玫瑰是什么?」
    除了是一首歌、一支舞,或是一个人(无论是学姐或是叶梅桂)以外,夜玫瑰
还可以代表什么呢?
    我就这样呆坐在办公桌前胡思乱想,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喂。」我好像听到叶梅桂的声音。
    完蛋了,我一定错乱了,我的耳朵竟然可以在公司内听到她的声音?
    难道不仅是「心中有夜玫瑰,眼中自然就会有夜玫瑰」,而且还有「心中有叶
梅桂,耳中自然就会有叶梅桂」?
    「喂!」
    我不禁回头一看,叶梅桂竟然站在我身后。
    「咦?」我站起身说:「妳怎么会从我心里面跑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叶梅桂的脸上微微一红。
    我拉拉她的衣袖、拍拍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头发,然后说:「妳是真的存在啊。」
    「废话。」
    「喔。」我回过神:「妳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问你们公司楼下的管理员,他告诉我,你们的办公室在七楼。」
    「妳下课了吗?」
    「嗯。」
    「今天累不累?」
    「不会累呀。」叶梅桂笑了笑。
    「那」我想了想,再说:「妳来这里是?」
    「不可以来吗?」
    「当然可以啊。」
    「那轮到我问你,你今天累不累?」
    「我也不累。」
    「他发呆了一整个下午,当然不会累。」疏洪道在旁边突然开口。
    我瞪了疏洪道一眼,然后赶紧找了张椅子,让她坐在我旁边。
    幸好我的办公桌还算大,坐两个人不成问题。
    「对了,你今晚想吃什么?」叶梅桂问。
    「今晚恐怕不能回家吃饭了。」
    「为什么?」
    「八点要开会,临时决定的。」
    「不是临时决定的,是小柯自告奋勇、自动请缨的。」疏洪道又说。
    「自你的头!」我转头朝着疏洪道:「你还敢说。」
    「那就等你开完会,我们再吃饭。」叶梅桂笑了笑。
    「可是开完会就很晚了。」
    「多晚都没关系,我等你。」
    「那妳肚子饿了怎么办?」
    「晚几个钟头吃饭,对我没什么差别。」叶梅桂又问我:「倒是你,你不先吃
饭再开会吗?」
    「我如果吃饱饭再开会,很容易打瞌睡的。」我笑了笑。
    「我反而是肚子饿时开会,才会打瞌睡。」疏洪道又答腔。
    「没人在问你!」我又转头跟疏洪道说。
    「那我先走了,晚上见。」叶梅桂站起身。
    「我送妳。」我也站起身。
    「不用了。」她笑了笑:「你把桌子清一清吧,有点乱。」
    「老板也常骂他桌子很乱喔。」疏洪道又说。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时,叶梅桂问疏洪道:「真的吗?」
    「是啊。」疏洪道站起身:「老板说他桌子太乱,做事一定不认真。」
    「桌子乱跟做事认真怎么可以混为一谈。」叶梅桂说。
    「而且老板还说,他穿的衣服不够素净,一定不是优秀的工程师。」
    「太过份了。」叶梅桂似乎很生气。
    「你们老板在哪?」她转头问我:「我去找他。」
    「妳找他做什么?」我很紧张。
    「我要跟他说,如果他认为把桌子弄干净的人做事就比较认真的话,那叫他找
我来上班好了。真是笑话,照这么说,每个月发薪水时,只要看看每个人的办公桌
就好,愈干净的,薪水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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