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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摘]上帝是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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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 发表于: 2011-01-01
不过也有另一种声音:
要不,记错了,没把钱放保险柜,或放进忘了锁,被耗子拉到墙角……
饿死也不能偷这钱,打死我也不偷,为6万多搭进去一辈子,不值得-----太傻!
……
想想吧,这钱也许不是他动的,为什么非往他身上硬推。
到了这份上,不低头,说明人家有冤,应换思路。我看呐,不象他干的。
我不是专业侦探,不过我想,钱丢的古怪,失而复得更古里古怪。不过不是桑林,肯定不是。
……
结束时,胡自来姿式未动,但见嘴巴一张一合:每人必写份书面 材料,题目就是假如我是侦探,假如我来破案,或我的劝谈、劝慰、发言啦等等。随便想象、推 理,最少500字多则不限,两天内必须写好,车间收齐后交给保卫科。若有人胆敢不写,肖经理说了,少交一份扣车间100元,如果某一份不足500字,则扣50元。还要从中遴选出逻辑合理,论断准确的文章,评出优秀及鼓励奖,还要发给奖金。
此时台下人群一阵哄然喧嚷,情绪陡然高涨。桑林却僵坐着,似一字未闻,眼前所发生的与他无干,但看得出他拚力挺着......
第二天上午,点检车间的378人象一群羊,被头顶噼啪直响的皮鞭驱到了二楼的大会议室。路上吵喧得聒耳。有几个人居然唾沫溅到对方脸上争着打赌。
一个哑嗓子在众声喧噪中冒出:要是给奖金就好了,我会多说两句。
干吗不动刑,看他死嘴钢牙不低头认偷。
去球吧,证据没有,可不兴随便打人。
肖经理没法给总公司交待,拿咱们开涮!
你个傻吊,这叫造势,跟三十多年前的批斗会一样,怕你不低头认罪?小鸡巴孩,那时你还在娘胎。
……
或许与桑林交往不多,无什么利害纠缠,电检车间的所谓发言,就胆大,直裸,激烈……
该交待就交待吧,到这份上,唉!
我说哩,这案子太容易破,所以才最不容易破,早低头早卸心里重累,早轻松,杀人不过头点地,怕球啥,又没拿回家自个儿用,鼓鼓劲,做个大男人!
承认了也别怕没面子,看看那些贪了几十万几千万上亿的脏官儿,不也挺胸昂首,一脸正人君子的样子,判个无期跟球事没有一样。这点钱算啥,眼都不用眨,自己一分未花,要我,就承担了,咋!敢把人的蛋子咬下来。
人一天三迷,不定迷到哪,这年头谁不想弄点钱,娘的!有人不知捞了多少个6万,屁事没有!
……
这案子蹊跷,我琢磨跟桑林无关。是的,无关,为啥?我说不清,反正凭 感觉不是他,不象是他。
要真是他,他才不会蠢得给人提醒在床下,从这一点看不是他,绝不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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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 发表于: 2011-01-01
一个出人意外的声音破空而出,完全出乎那位未曾露面的编程高手设想,自然视之为病毒,这声音与别的声音比委实涩然难融,且闪着尖锐的光,把前前后后的声音,全给否定,把整个预先设定的程序击溃。那是个平日并不怎么显山露水、瘦瘦的,年龄约有二十七八岁的电机组工长,名叫张亚城,他那耷拉的长头发遮住了大半个额头,显得脸更窄更瘦。他有主见且有自己的朋友圈 ,平日话不多但一旦涉及熟知领域便滔滔雄辩,而且曾公开放言:看不起公司的头头们,说他们是土鳖,粗俗不堪,缺乏教养。爱看书,对足球情有独钟却从不看国足。因其业务精,被擢升为工长。虽然 他似乎没把几个人看在眼里,说话傲里傲气带了冲味,但自个儿班组的人倒是对他敬畏有加,言听计从。有时与头们顶起来没完,毫不留情。别人巴不得与头们同桌共饮并引以为荣竭力奉承的事他避之如瘟神,几次弄得头们下不了台。但因为业务过硬并乐于助人,甚至敢打抱不平,在职工中倒有一定的威望,头们一时也奈何不了他。那双眼睛嵌在眉骨下象黑白揉合的玉石做成,目光硬朗朗地,叫人一眼看上去便难忘怀。当他站起来就这桩案子发表个人看法时,他倒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先拧动身子环视一下周围这些平日天天打交道的同事,并把目光死死盯在正威挺板坐的胡自来,目光中掺了尖锐的讥嘲与不屑。胡自来或许正沉浸在幻想的得意之中,因而并未觉知任何异常。
但见这位叫张亚城的工长一挺胸,说: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是非法的?大家天天看报纸看电视,讲以法治国,怎么就忘了,这么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们在贱踏人权剥夺人的自由,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采用这种半人身侮辱半批斗的形式,这与三十多年前的文化大革命批斗会又有什么区别!?
我、你、他--张亚城猛一转身,右手一伸指向胡自来--都没有权利这么做,一群法盲,被牵了鼻子团团转的走狗!他这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胀红的脸上淌出亮晶晶的汗珠,接着由于嘴角的抽搐,上下嘴唇悸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金干事抬起头傻乎乎楞那儿,好半天才转过脸看胡自来,张皇而失措。胡自来身子一悚,突然站起身:说啥,自由?人权?法盲?
这时人们听到轻微的抽泣声,叫人听了怪不是滋味,但见桑林一改两臂交叠抱在胸前的傲然姿式把脸埋在胳膊中间,上半身烈烈抖动。本来嚷嚷成一团的会场一瞬间静下来,目光全聚焦在埋头悲泣、身子痉挛的桑林身上,众人的嘴象一下子贴了封条。
你说,谁偷的?胡自来突然问。
这还用说吗,是你!--你比偷钱的人罪更大。
你诬陷,你诽谤我,拿证据来!
你说是桑林偷的,证据?拿来!
我没说他偷,大家伙儿做证。
可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这么人人发言、破案的聚会就是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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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7 发表于: 2011-01-01
台下忽然溅出一团稀稀疏疏的掌声,那是张亚诚所在电机组的十几个人凑趣鼓的,因为一天晚上电机组因门窗被撬,一台电机被窃,保卫科查了半个月也没查出结果,电机组因安全意识不强被保卫科罚了500元,而且在全公司通报批评。电机组的人一个个窝火憋气,明明是保卫科失职嘛!
金干事忙走过去:哥们,少说两句中不中,这是啥场合,算了算了,有气咱私下说。周围不少人也劝。但张亚城仍坚持把话说完:甩开个人恩怨不提。这么做本身就是犯法,就是对人格的侮辱!这是侵犯人权!保卫科无权这么做,这是知法犯法。
说完,张亚城气嘟嘟坐下。身边伙计忙递上手巾,并伸出大拇指:过瘾,过瘾!那五百块钱只当给孙子送的压岁钱。
胡自来与金干事只当没听见。张亚城的话象棍子几乎把胡自来夯懵了,脸色乌青得阴森,象憋一肚子怒火却又无处发泄。金干事看一眼胡自来,然后慢腾腾颇不自信地按工资号从小到大点名让人发言。或许由于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情绪大受影响,那人几乎结巴得语不成句,没人能听清说的什么。接下来的又一位支支吾吾,舌头被截短了一样,而且说的不着边际。有人提到分房,说分配不公,又有人说劳保用品不能用,工具配不齐,试验台的插座没装好等等。这个聚会的本意被大大歪曲了。那位编程高手精心编制的程序此刻已彻底崩溃潰。
胡自来仍坐在椅子上,身子不再板正威势,面孔虽紧绷却露出难掩的不自在,虽然他挺起精神大声插话要求只谈丢钱的事,谈个人看法,但不凑效。有些人一起身,说"没啥说的"就又坐下;有的人索性沉住屁股不站,嘿嘿一笑,一字不吐。人堆中叽叽喳喳一团,再大的嗓门也压不住,人堆象被这噪乱无序的声音淹没了。桑林似恢复了平静,看去孱弱无辜而又无奈,台下的声浪一股高过一股地扑上来,他象丝毫未觉只是若有所思地坐着,那双眼睛不知在看什么。
胡自来没有依设定的程序在最末做报告似的来几句,他无言而愤怒地退场。金于事在台上不知说了句什么,并挥了下手,见下面没反应,也自个儿识趣地离去。台下的人跟着哄然炸开,起身往大门冲,会议室象起了大火。
当桑林发觉空旷的会议窒只自已一人时,他才吃力地站起身,步志缓然滞重地走向门口:孤绝而脆弱,犟性十足而凄苦无助。
由于这次会议以失败告终,本打算每个车间轮流进行,也许是桑林的拼命顽抗,抑或由于肖经理及胡自来的某些神经受到了刺激,肖经理无声无息地取消了设定的计划。
桑林又正常上班
桑林象以往一样又正常去办公室上班,但他的工作被技术组的其它人员分管,他什么工作也没有,没人知道保卫科怎么跟他交待的。桑林只好干坐着,心神不定地翻看桌上的报纸或心不在焉地喝白开水--桑林不爱喝茶水。去厕所下楼时,车间的工人似乎有意在回避他,连招呼也不打。偶尔与同室的几个人寻机会搭讪两句,亦不冷不热,只有卞烨与他谈得稍多而且自然。
这天桑林干坐着,实在无聊再加上困顿,便昏沉沉趴桌上。余忠过来,见桑林趴桌上睡,便用拳头在桌子上咚咚猛砸两下,桑林抬头睁开红肿而朦胧的眼。余忠怒气冲冲:睡啥睡,想睡,去宿舍睡去家睡,这是办公室--技术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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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8 发表于: 2011-01-01
桑林嗯嗯着忙起身:下次注意,注意!
桑林的右手几乎抬不起来,而且哈了腰,身体虚得直不起来,先前那双精气十足的眼总象未睡好似的没神。卞烨禁不住想问,却又咽了下去,趁机问起刘师傅。
刘师傅脸一板说:你还不知道!?保卫科的人动了粗,桑林死不承认,惹恼了保卫科,可别往外说啊。
保卫科竟动了粗,胆真大!那不是逼供--违法么?!
啥球法哦。听说--不知是真是假--将他放出来叫他反省反省。我还听说这事快了断了,谁说得清哦!
有这么干的吗,叫人心寒!
桑林的父亲
一个眼睛通红、戴顶脱色的土灰草帽的老人来到了公司,与人说话嗓门洪亮,那身装束与举止象是撇下地里的活计急匆匆赶来。经人指路噔噔噔满有脚力地上了办公楼的三楼,那烈烈起伏的胸膛象在竭力克制着向外冒的灼热东西。
肖经理坐在阴阴地发亮的办公桌后正打电话,眼角一瞥,门口立一位老者,一眼就看出是位乡下老人。老人摘下草帽,略点下头算打过招呼,然后便径直咚噔咚噔分外有劲儿走过去。虽然有一溜椅子并排靠墙而放,但他却恭敬了身子颇为拘谨地站着,草帽放在后腰,待肖经理打完电话,他嘴里哼哼两声,接着嗓门洪亮地说:
俺儿子不是那种人,绝不是。边说边把草帽移到胸前,并嘭嘭地拍胸口。
请问,你是……肖经理偏了头面含微笑。
哦,我是他爹。
谁?请问您是谁的父亲,坐啊。
我是桑林他爹。
哦,是桑林的父亲,请坐,坐下慢慢说。
不坐了,肖经理,俺儿子不是那号见钱心迷的人,他那脾性我最知根把底儿。我来这里他还不知道。
人是会变的,老兄。这世界诱惑太多,五花八门……说不定哪一时就牵动了心。肖经理后背靠在椅背上。
再怎么勾动挑逗,可一个人的质地内核从小就定了形,再变,内囊里的东西不会动,俺儿子咋会做那种丢脸的事。
这世界复杂哩,请问您今年多大?
我吗,老人一怔,用手拿草帽在胸脯拍拍,然后说:痴长痴生六十有四。
你比我大十岁,我今年五十四,称得一代人吧,你身子骨硬朗,老兄,这年代跟咱年青时可不大一样哦,现今的年青人多易变啊。
我没啥出息,只在地里创食种庄稼,咋说嘞,肖……肖经理,我生养的儿子,村子里头一个考上大学,决不会是一个贼。我知道他没法辩白,就只有硬撑着--也只有硬撑着,这可不是别的什么事可以软一软,退后一步,低低头过去,这绝不是什么荣耀事。这关乎人的名声、脸面哦。要知道车间一百多号人的辛苦血汗钱呐!做一个这样没心没肺的贼也太下作,只怪他多说一句话?其实我想若是家里丢件东西,我也会顺口说往床底下、墙角或别的旯旮处寻寻找找的,俺家那儿的人也多半会这么说的,没啥稀罕让人疑心疑鬼的,可现下俺儿子一句话却成了当贼的证据,我想不通,一百个想不通。
我们也没说他是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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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9 发表于: 2011-01-01
可……肖大经理,你们都……都认定他是贼了呢,还叫公司里每个人都……这叫俺儿子咋消受……听说……还挨揍!
你这是听谁造的谣?
俺媳妇说的,还会有假。
肖经理两手交叠放桌上,颇坚定而自信地摇摇头:没有,哪会!没口供没证据哪会打人,再说打人逼供也犯法!
对呀,没证据可不能揍人!
别听别人瞎说,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你儿子桑林有自由,正常上班了呀,还可以回家,不信你去问问你儿子,自由没?打他没?现在都讲法制,谁敢乱来,那是要吃官司的。我们这儿也不是公安局,想打人就打人,何况公安局现在也依法办事,打人也不是随随便便。我们只不过让他配合说实话,何况钱并没有丢呀,没啥大不了的,放心吧,老兄,没事。现在可不是红卫兵年代,看了不顺眼找个罪名,帽子一扣,随便整。法制时代,以法治国,电视里不是天天讲嘛。
肖大经理,我明白您的意思,有些事,咋说嘞,老人脸色很为难,结巴几句还是说了出来:有些事没法说通的,更没法提到桌面,甚至没法按常识常理来推断,但那事儿以反常理反常性的方式发生了,而人呐,却无能为力,张嘴没法说。并非我偏向他--他是俺儿子,我一手养活他长大,我知道他根底,我信我儿子,不会看错俺儿子,他那脾性跟我一样好认个死理儿--没啥不好的,不轻易信人,不轻易随人跑,不轻易跟风,俺儿子要是贼,笑话!我就一头撞死这。
谁说你儿子桑林是贼了,也没人打他,你媳妇也是听别人乱说才信以为真吧,怎么会呐,现在都依法办事。
临送老人出门,肖经理又劝慰:老兄,放心吧,快弄清了,很快就了断,这两天桑林就正常上班了呀,人心都是有血有肉的。
老人咚咚下了楼,一路打听着,到了维修车间,上了二楼。技术组的门开着,桑林背对着门,怔怔地望着窗外。卞烨正翻着厚如砖头的工具书,一抬头,见一老人的半个身子探过门,便问:您找谁?
老人整个身子跨过门:桑林在这儿吧?
在呢,桑 林,有人找你。卞烨又埋头查找所需的数据。
但桌后的桑林仍楞怔怔地看着窗外出神,似未所闻。或许卞烨刚才吐字不清或声调较低,老人似未听明白,站在卞烨桌边看卞烨翻找,卞烨猛一抬头,见老人正盯着自己,满脸疑惑。卞烨用手一指桑林的背后:桑林,桑林。见桑林没反应,便用手在桌上敲敲,并喊着桑林的名字。桑林这才迟缓地翻翻眼皮,仍未听明白似地转过身,目光混浊乏力地打量卞烨,一点未觉卞烨身边的老人。卞烨手一挥,带了几分不满:没听见?没看见?找你!
卞烨留了心,父子俩四目相交时,各自都轻轻一震。老人说:咋变成这样,天呐,咋恁瘦,瘦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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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0 发表于: 2011-01-01
桑林似未从震愕中醒转,仍迟钝地坐着,老人绕过桌角走过去,桑林这时才站起身。老人一把攥住桑林的肩,不容桑林开口便说:刚才我去找你们公司的肖经理,见了他,谈了许多,他没说你是贼,还说依法办事,现在兴讲法制了。我说嘞,俺儿子可不是那种人,肖经理说了,事情马上就了结,看你瘦的,该吃吃该睡睡,没偷就没偷。
你真找肖经理谈了,桑林问。
谈了,打他屋出来就来找你。老人说:本不想来,可到了这份上,我想我得来一趟。老人把脸扭向卞烨:俺桑林可不是见钱就贪的人,咋会是俺干的,一听说这球事,我就坚信不是桑林干的,你说嘞?
卞烨点点头。
桑林说:爹,坐下,先喝口水。
不坐了,我得走,回家得赶紧浇地,心里头搁不下,没打招呼就乘车赶过来了。桑林,他们没打你吧,没证据不能揍人……这是法制社会,这是肖经理刚才说的。
桑林笑笑,极不自然,身子象痉挛一下,声音骤然降低:没,没有,咋会。
我想也不至于吧,要那样太没规矩,不是都兴讲法,电视里也天天这么讲啊。
老人又谈了一会,便说要走,说完又打量桑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还劝桑林别往心里去,该吃吃该睡睡,说家里忙,恨不能长三只手干活儿。
桑林说话吞吞吐吐,而且父亲的话似未全听进。桑林有些心不在焉,有几句就答非所问,卞烨忙插进去替桑林回答。桑林让吃了饭再走,老人执意立即就走。卞烨说:提前走吧,领你爸吃顿饭,大老远跑来看你。
桑林嘴里嗯嗯着,目光游离,身子僵滞不动。卞烨说:先走吧,没事,我跟主任说一声。
老人说:你相信桑林清白的,是吧,你们俩相处几年啦,桑林的为人你不是不知道。
是哦,我相信他,卞烨说,并送老人出了门,又目送父子俩下了楼,然后才拧身走到桌边坐下,心中暗叹:真爽朗、自信、率性的老人哦,接着又想及桑林,他身上发生了比自己想象的、听到的还要多的变化,这种变化决不是好的征兆。
以后的几天,桑林仍天天上班,但连厕所也很少去,拿本杂志胡乱翻翻,然后就是发楞,而且极少与别人搭话,卞烨有时主动与他说话,他也是有气无力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声。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一礼拜,对面的桑林又不见了,心里一时觉着短些什么。也没有人议论桑林的去向。卞烨逮了空暇问老刘。老刘说,听说又被保卫科的人喊去。这案子还不了结,保卫科非要查个水落石出--非叫桑林承认不可。听人讲肖经理气得直拍桌骂娘,戳了胡自来的鼻子熊,胡自来站那儿连个屁也不敢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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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 发表于: 2011-01-01
那么说,桑林要吃苦头--他们真敢动刑?卞烨 心揪地问。
谁知道呢,老刘说:保卫科的那帮杂碎哦!
桑林去了医院
当再次听到有关桑林的音讯时已是半个月后:桑林进了医院,嘴里少两颗牙,舌头左边短了一块,左手手腕的骨头都露出来了,这是肉眼看得见的,还有肉眼不可见的,左肋骨断了一根。
公司里倒是平静如常,无论是肖经理还是胡自来,或是车间主任余忠以及其它职工,象往常一样上班,偶尔提及桑林,口吻多半是不冷不热中带了不屑。
卞烨与老刘买了些补养品去医院看,那是一家装潢精美的医院,两人乘电梯上了五楼,右拐,朝西走,一股股浓浓的药味与来苏味扑面打来,两个冷面孔的护士擦肩而过。那是一间朝阳的洁净病房,一 个女人无声地坐在一张病床上发呆,床上的病号正输液,那一滴滴透明液体颇有耐性有节奏地滴落,瓶内液体表面浮一层泡泡,病人右手腕绑了厚厚的绷带,乍一看象个鼓胀的白色拳击手套,身上还盖一床有红十字及医院简称的白色薄被子。
那女人卞烨认识,是桑林的女人,见有人进来,那女人抬起头并站起身,一双空洞茫然与凄绝无望的眼神叫卞烨心里一阵颤抖。病号扭过头看他们。
这躺着输液的就是桑林吗?卞烨与老刘几乎认不出来。那张脸不单是消瘦、憔悴,而且被一种外力横然扭走样,没有一点光泽,那双眼瞎了似的无光,僵滞的嘴张了张,左边下牙床上有个豁口,两颗牙不见了。那张嘴又用力张了张却未吐出一个字,但那张嘴仍在努力着,咕咕两声响。女人拍拍盖他身上的白被 子:要没劲儿就别说了,啊。
桑林吃力地扭过了苍白而瘦棱棱的脸。卞烨一瞥,桑林的两眼湿了一圈,接着,一串泪水从眼角滑落。卞烨心头猛一痉挛。
听桑林的女人说,桑林一直高烧不退,夜里还不停地说糊话。
你们是第三拔来看他的:第一拔是桑林的父母和他的几个同学,第二拔是电检车间的张亚城他们,你们是第三拔。一见有人来看他,他就掉泪,连话也不会说了。昨能这样,他们保卫科的人,肖铁肖经理,胡自来一窝真不是人,太狠毒了。
我托人找了律师,头一个律师说,这官司不好打,因为你丈夫没证据证明自个儿清白。但这揍人,肯定不对,当然犯法,但你丈夫无法佐证自己清白在先,而且……唉,还有……希望不大,不过可以要求赔偿些钱,反正我不抱太大希望,这世界……怎么说呢。
见律师说这种话,我心里凉半截,于是我又托人找一位律师,听别人说这律师打赢了几场都以为必输的官司。我把情形一讲,他说:太狠了吧,我接了。接着又详细问了许多,还给我讲了许多有关搜集并保存证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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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 发表于: 2011-01-01
这律师姓方,具体名字我没有记清,因为当时心里乱得很,我只管叫他方律师,高高的个子,宽额头,眼大而有神,说一口普通话,看去很正义。第二天他带了助手以报社记者的身份去你们公司,不仅见到了王八肖经理,还见到了保卫科的胡龟孙科长。你猜他们怎么讲,叫人听了能把人活活气死。
动刑--逼供!没呀,怎么敢,那谁不知道是犯法的事。牙掉两颗,舌头少一块,是吧,他一不留神自己咬下的吧,吃饭恁急,你说你吃那么急干啥,没人跟你抢。手铐倒铐上了,这没说的,为什么不铐呢,这个权力我们该是有的吧,怨他自己不老实,你规规矩矩别乱动乱拽啊,可不,充硬汉,扯来拖去,怎么样,外皮磨破了,骨头都露出来了,多疼多受罪。我们可没动他一根毫毛。不信吗,可以问问当时在场的每位,保卫科的人全在,不信你单独问一个试试。他自己不留心不规矩,怨谁呀。
什么什么,肋骨断一条,会吗,他自己连路怕也不好好走,腰撞到乒乓球案的案角上了吧,不排除这种可能,跟我们没关系。
什么,证据,没有,真的没证据?要不是他偷的,他怎么知道放在床底下,这不是最好最有力的证据,还不足以证明他是贼!?
那窝王八龟孙还讲了许多,他们根本没把方律师放在眼里,方律师也气嘟嘟,市法院去了好几趟,说已立了案,正按有关法律程序、条文进行,啥程序咱也不懂。方律师劝我要有信心,怕什么,别看他们现下横,能再横个几天!
从医院出来,卞烨觉胸口堵,他忽然问身旁的老刘: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逻辑推理,敢信吗。
他们一窝兔蛋,心坏透了。这肖经理胡自来老大不小啦,自己当年不是没挨过整,这会儿咋球全忘了。
你说啥,教训,当年他们怎么…
这事儿不妨得空儿问问咱车间书记温俊,他最知根把底。伤疤才好了几天哦!
卞烨找到了平日颇谈得拢的张亚城,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去找肖经理。
坐吧,肖经理态度随和而大度地指指桌前靠墙的一溜长沙发:什么事,尽管说。
桑林住院了,卞烨说:肖经理,我直说了,保卫科怎么能那么干。再说人住了院,公司却没派一个人去看看。
桑林一直发高烧,手腕骨折,肋骨断一根,保卫科有充足证据了怎的,纵有证据也不该往死里揍吧,张亚城说。
什么,你俩说什么,肖经理头朝前探,看去满脸讶然迷惑:我怎么听不明白你们说些什么,什么住院骨折?
桑林从保卫科出来,就进了医院:手腕骨折,肋骨断一根,两颗牙掉了,卞烨说:保卫科越权了吧,而且把人…
而且把人揍成那样,连去医院看也不看一眼,医药费呢。桑林不管怎么说也是咱公司的人吧。
有这事?保卫科的人会动手来粗的,不会吧,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动粗,好言软语说服教育。不会是保卫科的人干的吧,谁亲眼见了,啊!要有证据证明保卫科揍人,我决不轻饶他们几个杂种。
难道会有别人下手吗,桑林从保卫科一出来就进了医院,不是保卫科的人干的会是谁呐,卞烨说。
不会不会,你们俩肯定听错了,我一再交待过的,他们胆敢不听,反天啦!莫不是桑林自己想不开或别的原因自己碰的撞的吧。他这一段时间情绪听说一直不稳定,有点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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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揍自己,这岂不可笑,张亚城说:不管怎么说,咱公司得露露面吧。
如果一旦坐实他们背了我胆大揍人,我决不饶他们一帮混帐,想下岗哦!他们会知法犯法,不大可能?那几个人的秉性我有所了解。烦劳二位操心了,我会很快派人查清弄明。另外我会通知财务科的人带钱去医院,桑林怎么说也是公司一名职工。
桑林这事,请问到底该怎么处理了断,总不能以进医院收场吧,卞烨说。
怎么会,在我眼皮底下发生这种违法的事,我决不放过。桑林这事也不能不了了之,至少有失职之过错。请二位放宽心,肯定会派人去医院看望,住院费一分不让他掏,好吧,我会以法办事,秉持公道,决不宽纵。以后有别的事尽管跟我说,多反映反映下面的情况。
就这样两人被送到门口,肖经理还与两人分别握手告辞。
卞烨下了楼,拍下自己的头:听听,说的多动听。
但愿方律师能告倒他,看看,装的多象,不信他不知情。
在他屋里坐会儿,说几句话,卞烨说:我身子就发冷。
两天后,财务科的人便送去三千块钱,还在桑林的病房坐一会儿,由于彼此不太熟,与桑林俩口生硬地闲扯了几句,便返回公司,并向肖经理做了较详尽的汇报。肖经理只是冷冷地听,连头也未点,更未出一声。
但当肖经理获知桑林告到法院时,异常恼火,且懊悔自个儿不该不加深想便让财务科的人送去三千块钱:太便宜他了,告我,你以为你是老几!你以为我是谁,告吧,告到联合国我也不怕。
桑林又上班
桑林又来公司上班,只是不在维修车间,而是被安排在电检车间的清洗组,这一组的活儿累且脏。桑林已被解聘了助理工程师,新下的令是清洗工,而清洗组的工长李魁,初中毕业,一米八五的个头,身子壮硕,干起活来,那没得说,一个能顶两个人干,工作上认真而且心细,令他自豪并常常向人吹嘘的是:掰手腕没人能掰过他,整个电检车间300多人,无一人是他的对手。虽说他拚命挣钱舍不得吃喝而供养儿子读大学,但他口口声声对身边高学历的人充满了仇怨,虽说没得罪他,但他就是莫名地打心底里恨那些学历较高的,对于落难中的桑林,他几乎是一百个不顺眼,处处出难题,嘲笑挖苦,给桑林办难堪,并借机克扣奖金。
桑林变了另外一个人,说话小声低气,组里人对他也冷然相待,几乎合起伙来欺负他,每月的奖金几乎从未拿全过,一出点小差错,换别人闭闭眼过去或提醒一下,可李魁却扯了粗噪门大动肝火地训斥,那样子恨不能一拳把桑林砸死。
对桑林创击更致命的,是女人提出与他离婚,说桑林太窝囊,跟了他没有稳靠感,又吵又闹的,并指斥桑林的种种不是。桑林便在公司单身宿舍寻一间住下,晚上极少回家,算是与妻子分居。法院虽立了案,但却无半点进展。方律师一改先前信心十足的口吻,显得无奈与沮丧。桑林几次寻他,他吞吞吐吐,后来索性回避,最后迫不得已,对桑林说:我能找的人全找了,能跑的路全跑了,可事情却不尽人愿。那些内幕我不说你也能想象得到,反正人家就那么拖着,晾着,没说不审也没说审,这可是最叫人颓唐无奈的事了。这块土地上的法根本不能叫法;律师根本不能叫律师……怎么说呢,我是哑吧,我闭嘴……
后来方律师给桑林俩口出主意:要不这样,找一家小报把这事捅出去,然后呐大报转载,让某些高层人士一留心而插手其间,这案子就好办了。你只有先找小报,可不要也没必要找大报社--找了也白找,大报才不会登呐。小报吗,得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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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4 发表于: 2011-01-01
那么说,桑林苦了脸说:得把伸张正义寄望于某种可遇不可求的奇迹或偶遇,某一个大权在握的人偶尔茶余饭后看到这张报纸,并且心情好并且正巧触动心弦,于是插手过问才行。
是这样,暂时没别的可行法子。
那得多钱?桑林的女人问。
少说,少说也得六、七万吧,详情数目我不太了解,我也是听说,有人就用这法子打赢了官司,获得赔偿与公道,要有信心,不妨一试。
桑林的女人低下头。是啊,桑林住院花去五千块,公司送去了三千块,以后再也没给,桑林拿了二千元医疗费收据,可公司的财务科硬是不报,说违反规定。因买房已欠了二万多块的外债,要再拿出六、七万块,往哪儿借哦!
桑林在公司的话更少了,连走路也小心加了小心,而且常发愣,盯了地面或墙上或某处一个劲儿不知疲困地楞看,并且远避任何一个想挨近他的人,顶多与张亚城或卞烨谈几句,但心绪灰暗,总说身体不好,跟得重病一样乏力,不想上班,手脚一动就出错,并且谈到了死。劝他去医院看看,桑林却直摇头:看不看没啥区别,接着便一声接一声哀然喟叹,脸色象是一圈接一圈暗下去。一次提出借卞烨的《圣经》看。卞烨很爽快:我把这一本送你得了,你耐心看。在以后的几次交谈中,桑林提到了上帝,并说我的感觉--我说不清那是不是或叫不叫感觉--没错,上帝是存在的,就是天穹之上那双时刻睇视人间万象及人的心思意念的眼睛,它,只有它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卞烨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辞职不拍屁股走人去南方闯荡吗?跟你说吧,我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一走怕没有机会证明了,因为人虽走了,可贼名却不走,在人的心目中,我永远是个贼,一个下作的贼!桑林说这话时,满脸苦愁与困惑,接着他用怨怼不平的语调说:可它为什么不站出来呢,上帝,上帝哦,怎么老是无言,总是在天穹之上睇视!?这上帝真叫人生疑,有时我恨它蔑视他,因为只有它最知悉我没偷,却眼睁睁看着我蒙受这一切!这就是上帝!面对人间不公,小拇指头也懒得动一下?眼都不眨一下?
不,桑林,或许未到时候,卞烨说:那钱,是上帝偷的,并且上帝被认为是贼,并且与你一同住院,他只能这么担当,这么作为,请信吧。他也受了重伤,甚至磔刑。
它可是全能的啊,为何选择这种方式承当,难道不能换一种较好的、人类容易接受的方式,我对此只是绝望,虽然我知道在我最苦最难时它一直伴我睇视着我。
上帝自有上帝的行事方式,我们肉身之人岂能理解,或指使、操纵它!要那样上帝就不是上帝了。上帝总会在我们不可预测的一天或某一刻,在世界面前,证明你的清白。
我想不通,我忍受它--这个只知睇视却硬不站出来做证的上帝啊--到了极点!桑林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忽然他睁开眼:我不能怪她;让她走吧,自由吧。我成了累赘,名声扫地,我恨我自己。
你不能这样,桑林,上帝决不会弃你而去,他也是个贼,一个担了贼名受辱打的人--上帝哦,没办法,他就是这么一个上帝,一个不太招人喜欢的上帝,他本不是来招人喜欢,而是来救人。
第二天,桑林便回家跟女人达成了协议,并且去法院利索地办了离婚手续,房子、女儿及房内的所有物品、摆设等,桑林一样也没要,连那个女人也觉得怪过意不去。
一连三天桑林呆坐在宿舍,胃口一点没有,他心里一直不明白上帝为何只是睇视却不插手,哪怕稍稍阻拦一下那些恶劣不公的泛滥,可是上帝只是陪他受罪,没有半点站出来显身或以别的方式来佐证他自己清白的征兆,他内心于是越发恨怨上帝,并且疑心这样的上帝还是上帝吗,那双永不疲倦的、睇视人的心思意念及言行的眼睛有什么用,不公与恶力远强于它是吗,但他又没法不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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