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亏欠了故乡的什么,内心一直无法安宁。一个人背负着心灵的债务四处奔走,无法怎样也不能远离债主——尤其是故乡这样的债主。
岁月我没见过,可是我能在日渐变却的事物身上瞅见岁月的影子,然而却给我一种无比惨痛的感觉。
曾经看过刘亮程的一篇散文,说一群鸟是被撕碎的纸屑在天空飞扬,不知终会掉到哪里?我恍然发觉了我究竟亏欠了故乡什么东西。
是一群群从早晨掠到黄昏的麻雀,是像一张布一样在风中飘过故乡头顶的麻雀,是不停地替故乡说出了许多话的小小麻雀。
小时候的故乡,麻雀那么多。早上,人还在梦的边缘徘徊时,它已把一缕的阳光衔上树枝。黄昏时分,它们却用悠扬的歌喉和飞翔的翅膀将白天的事物的影子拉长。它们总那么快乐自在,从没见它们为一顿饭而忧愁。它们成天的掠过村子上空,一会儿在这头,一会儿在那头,像是一群忠于职守的巡逻兵,巡逻在湛蓝的天空。
有人在诗里赞颂它们是乡村的歌手。是的,是它们用朴素如泥土的歌声擦亮了农人每块有尘的日子和心境,是它们用四季的歌声让乡村这个大舞台欢乐无穷。风为它们伴奏,草为它们舞蹈,它们与乡村的风、草、云等共同支撑了一方人的精神天空。因此,冬天天更加洁白,春天更加明媚,夏天更加浓郁,秋天更加丰实。
尤其难忘的是夏夜。月圆星稀,祖母的一杯茶与一把扇子里便涌出源源不断的故事,它们把我童年的梦与幻想带得好远好远。而在这时,睡得很迟的麻雀又从门口的槐树上集合,一会儿沉默,像是和我一样被祖母的故事迷住了。一会儿又叽叽喳喳,仿佛又在谈论祖母的故事情节。那样的场景很美,似乎是我童年里永远闪烁的明珠,永不退去。
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淘气的我们学会了掏鸟窝,常常为一窝麻雀而办法想尽。麻雀的窝筑得很高也很隐蔽,常在房子背后的一些缝隙或是洞里。我们先是搬来梯子,然后让一个胆大的上去,伸手逐个去摸。大人们说那些洞里有蛇,后来我们就想了一个办法,寻一根竹子,将前面部分弄破,再捣进缝隙里。如果有鸟窝,将竹子一转,一拉,窝就出来了。因为麻雀窝是用一些毛呀丝呀等东西弄的,所以这方法很适用。只要有窝,那是不会落空的。
每到我们弄到蛋或是羽毛未丰的小雀子时,天空便团来一群又一群的大雀。它们叫声失去往日的平静与安和,充满凄厉和恐惧。它们不时闪电般划过我们的头顶。我们在此时也学会了押“人质”,以小雀勾引大雀。我们将小雀放在一张大筛子下,用一根栓着绳的小短棍支起,等大雀带着急切的嘶叫声钻进去,我们便拉绳,罩住大雀,将其逮住,那样的收获也不小。
这样的情景一直伴随我走过自己的童年。童年走了,面对自己,已是一个粗声粗气的小伙子。再昂首乡村的天空,云依旧轻盈,天依旧高远,只是缺少了一种动感,一种充满快乐与飞翔的优美动感。我知道是缺少了翅膀,缺少了麻雀那一对对快乐的翅膀,它们同我的童年一起走远。
几年之后,我又回到故乡。那块热土之上,已丧失了许多绿意,仿佛一位女人失去了生育能力。我常站在村庄背后,回想记忆中的那片绿色,还有带动绿色飞翔的那些麻雀。只可惜这些回想只是现实的幻影,深深地藏在一个人的心中。看着看着,就有一种悲凉感涌上我的心头,紧接着会听到一声声召唤的声音,不从别出来,就来自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