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江湖伤满心，寸寸往事揪华年。
曾恋江南风情好，六月过后已秋深。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如今的我早已不是江湖人了。
我埋剑多年，隐与山水，与风露饮、与花草吟；过着看似悠闲自得的生活，谁会知道，我的心深深地疼过、死过？
每年我都会去江南一次。
江南的风景水色依然秀丽、许多人依旧似曾相识。
可我知道，江南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六月的女子、白衣飘飘迎风而立，恬恬含笑等候我的到来。
那年的江湖、那年的往事啊！和那一场永远无法抹却的雪，六月雪。
1、
初见六月的时候，我正站在烟雨楼上，与朋友饮酒看南湖风景，那时有薄薄的雾。六月亭亭立于一叶轻舟上，一袭粉紫色衣裳，脸上漾着恬静地笑，仿如一位美丽仙子正穿过如纱薄雾那一刻，我有种惊艳感，失神地望着，以至酒杯何时从手中跌落也不知晓！我想，六月许是听到了那酒杯跌落的声响了，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正赶上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然后，我就看见六月用手掩着嘴，扑哧笑出声来。那一笑，温暖了我整个冬天。
那时年少气盛的我，很少会为一些事心生悔意。可我却隐隐觉得，若我错过了这个可爱美丽的女子，我会终生后悔。
2、
再次见到六月的时候，已是初春。秦老爷子七十大寿，我随朋友一齐前往祝寿。秦老爷子也就是六月的爷爷。秦家在嘉兴一带小有名望，经营着数间丝绸店。
我们见到秦老爷子的时候，六月正随着老爷子四处跟那些祝贺的人打招呼。一袭白衣的六月依旧那么美、那么迷人！
朋友柳清风亦是名人，所以秦老爷子更是热情。介绍我时，老爷子仔细端详了一番道“王兄弟不是嘉兴人？”我刚要答话，朋友一边接上了“当然不是。他从一和尚庙里逃难出来，在此做了三个月护花使者！”朋友幽默的话语让老爷子和六月惊异不已，也出卖了我。朋友大笑着把老爷子扶到一边“老爷子，咱们一边说话。”
六月带着疑问和娇羞的眼神迎上我的目光，我心头又是微微一颤，轻声道“南湖上，仙子泛舟惊王朗。妩媚一笑、更是销魂！别去无计可相忘，暗随芳踪护花香。”
六月脸上荡起了一抹淡淡红晕，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温柔一笑！那一笑呵，很美！美得让那个春天黯然失色。
其实那已不是我第二次见到六月了！南湖一见后，我便知道，我舍不下这个地方、更舍不下那个可人女子！我在朋友处长住下来，在暗中、朝夕守护着六月。那动荡的年月、那个动荡的江湖，我就只想那个我喜爱的女子平平安安！
3、
寿宴之后，我和六月已是很熟很熟了。她当然也知道了为什么常会遇到些惊险的她，在那几个月里竟再无波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这样问我时，我想了半天，看着她，却摇了摇头。我无法说得清楚，我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细小、很柔很暖！六月眼里有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甜甜地笑着，静静偎在我怀里。我们都不说话，我们都清楚地知道，有种叫爱情的东西正在我们身上熊熊蔓延着。
六月喜欢白色衣服，白色的花。她说白色代表纯洁，像雪一样！六月也喜欢雪，可她从小都没见过雪。当她知道我的家乡每年冬天都会下雪时，她的神情如孩子般雀跃，她拉着我的手说“我要去看雪、我要去看雪！”我并握紧她的手，疼爱地说“好，到了冬天、我带你去看雪！”六月娇笑着，双手圈上我的脖颈。幸福是从那个春天开始的，我常希望，如果幸福可以永恒又或是可以重复。
（一些美好的东西总是很短暂的，短得让人来不及细细珍藏。就像我和六月之间的爱情，那时的我们全心地沉浸在那一份甜蜜里；全心守护着那份诗意的幸福，而忽略了许多的东西－－－甚至忘了那是个风起云涌的江湖。忘了那些年月里动荡不安的人心、人性。
假如，能预知。而我们终究只是红尘里的凡夫，有些东西终是无法摆脱的，如宿命；如我和六月那场生离死别、那场疼痛的生死决。）
六月雪（下）
1、
六月初十，杭州。我是一大早收到柳清风的飞鸽传书的，“王兄，秦老爷子昨夜被害。同被害的还有秦姑娘父母、其弟、丫环、护院及帐房先生共十一人。秦姑娘昨夜在内人处、所幸无恙！此事甚是诡异，总管及几个受伤护院一口咬定乃王兄行凶，府衙已下追捕令。事发突然，我已派人暗中调查。王兄行事需得十分小心……”
我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出升起。离开嘉兴才不过一天，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变故呢？而且凶手是我？这其间大有文章。还有六月，她现在怎样了？我得马上赶回去。
2、
赶回嘉兴时太阳还没落山。我小心翼翼地潜入柳家。六月的脸苍白得吓人，眼光呆滞、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听到我的呼唤、看到我方才哭出声来“他们说是你杀了爹爹娘亲和爷爷，可我不信。他们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下得了手？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小弟他才十二岁”
我把六月拥在怀里，轻声说“六月，王朗从不会做伤害你的事。相信我，我一定会把真凶找出来替爷爷、伯父伯母和小弟报仇的，六月，六月……”好一会儿，六月才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凝视着我小声道“朗，对不起！六月不该怀疑你的。六月相信你！”我心疼地替她擦着泪水，轻声安抚着她，只到身心疲倦的她在我怀里睡着。
柳清风已安排妥秦府一切后事。暗查还在继续。我自柳清风那得知更多细节，我明白，我陷入了一个天大的陷阱。我必须得在府衙的人找到我之前，把事情的真相弄个水落石出。临走前，柳清风说了两句话“秦姑娘在我这很安全。小心陆锦明。”
提到陆锦明，我的右眼皮好像有一阵跳动。只是那时我却全然不知这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出柳家后门不多远，我忽然觉得一阵晕眩，模糊中、一张网向我兜头罩了下来……
3、
我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醒来时我已在牢狱之中，四肢酥软无力。然后我就看到了陆锦明，看到陆锦明，我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有多少人能拒绝财富、美色的诱惑呢？更何况是这个卑鄙小人。“没有人是不为自己着想的。为了得到秦家的一切，我蓄谋已久，若不是你的介入，还真不知上哪儿去找个替死鬼呢！”陆锦明得意地笑着，那副嘴脸、狰狞而丑陋。
陆锦明依仗有靠山撑腰，不时在嘉兴城内兴风作浪。他垂涎六月容貌多时，数次上门提亲未果，又见六月倾情与我，更是恼羞成怒。他买通秦府总管连同几名护院，与他那靠山一起精心布局，把我骗离嘉兴后、他便行凶杀人嫁祸于我，给我定罪后他便可以我的生死逼迫六月就范、人财两得。我在杭州时就被人下了毒、只是毒性缓慢，回到嘉兴后才发作；所以府衙的人抓住我时才那般轻松。
有秦府总管和几名护院的指证，加之剑上的血迹，我是百口莫辩、更何况我已出不了声。有陆锦明在中作梗、我的行凶罪名很快成立，我成为死囚，只等七日后问斩。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怕六月落入这种人渣手中。我多希望柳清风能查清这是个圈套，不让六月陷入进来；又或是把六月带离越远越好。而我又清楚地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知道六月会不顾一切的来救我、不顾一切，就如我会不顾一切去守护她一样！
意料之中，我还是见着了六月。虽然我有千万个不希望，可这一切还是无可避免的到来。六月憔悴了许多，她眼里的那种忧伤、无奈令人心疼心碎。她抚着我的脸，轻轻抽泣着“你瘦了。”你又何尝不是呢？六月、傻傻的六月，你为何要来？
“我不要你有事。朗，你知道的不是么？！你现在是六月唯一的亲人了，六月不想再失去你，不要……”
我心疼地看着六月使劲摇头。六月，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陆锦明不是好人，你千万不要答应他什么。赶快离开这里，不要被他骗了，千万不要。我用力在心里呐喊着，可惜六月却听不到，她只是痴痴地看着我，看了许久许久，脸上渐渐显出坚毅坚决的神色，她对陆锦明说，放了王朗、七日后我便与你成亲。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眼泪就流了下来。我最爱的人为了救我而不惜跳入火坑，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流泪、只有绝望和恨。
4、
十七日，仍是如期行刑。阴毒如陆锦明、又怎会真的放了我这个最大的隐患呢？我早已心知肚明。只是六月啊，单纯的六月被骗了。我忽然明白，在那年月里、所谓江湖、所谓的正义都是骗人的，有谁能把真正的是非分辨得清？正义只能自己给自己，那怕是上天也给不了。而我有多么的不甘啊，我渴望着有奇迹生、我想要去救我的六月，我要带她走，给她快乐和幸福－－－－－－雪亮的刀已高高扬起，我那些聚积了多时的愤恨、竟使我发出一声悲彻深沉的嘶喊，那一刻，晴朗的天空突然就灰黯了下来，吹起一阵冷冷的风……
5、
我没死。一些闻讯而来的江湖朋友把我救了出来、替我解了毒。我马不停蹄的赶往陆家，我只有一个念头，救出六月，带她走、带她去我的故乡看雪。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天总是要残忍的捉弄着我、跟我开着残酷的玩笑，我再怎么尽力仍只是换来一场迟到？
我赶到时，六月已倒在一片血泊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我发狂地冲过去扶起六月，六月胸口被一剑刺穿，已奄奄一息，看到是我，她欣慰地笑了“朗，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可我还是来迟了！六月，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朗！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怪你。”
“六月，是我、是我没有守护好你、是我没能照顾好你，是我害了你，六月，是我不好，是我”六月伸手捂住我的嘴“朗，不是这样子的。别这样，千万不要自责，你这样子六月会很难过的。六月、六月有你这份疼爱就足够了！”我的眼泪涌了出来。“为什么？六月，为什么你要这么傻？”
“我杀了他。我替爷爷、爹爹和娘亲、小弟他们报了仇。我早知道这是他的阴谋。但只要他能放了你、你没事，我就……放心，跟他同归于尽了……”六月的声音很微弱，她艰难地抬起手替我擦着泪水“六月不怕死。这一生遇见你、六月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紧紧抓住她的手在嘴边轻轻吻着“六月，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你知道么？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六月，你知道么？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还要带你回家，带你去看雪，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六月……”
“是啊，我们还有许多事没做呢！六月还要去看雪，还要陪你去游天下；六月还要为你生儿、育女，”她惨白的脸上泛起了些红晕，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可是，六月做不到了。朗，对不起，六月真舍不得让你一个人，朗，好想陪你去看雪，看雪……”我忍不住失声痛哭。“六月，我要你活着，我们去看雪、去游天下，六月，你答应过、你要做我的新娘；你不能骗我、六月，六月，你听见么？”六月声若游丝“对不起，来生、来生好么？来生、六月一定做你幸福的新娘，你想不要都不行……朗，朗、你能再吻六月一次么？”轻轻吻上六月的唇，天地仿佛在那一瞬间都静了下来，直到她的手缓缓从我身上滑落下去，我知道，六月最终还是舍我而去了。那一刹、我的心里突然就空了……六月就像睡着了一样，脸上带着微笑，安祥平静，眼角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可是，不管我再怎么呼唤，她都不会再睁开眼睛，她都不会再醒过来了。这时，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些什么东西。是雪！白白的雪！竟然下雪了，六月雪！
“六月，下雪了，你看、下雪了，你看见么？六——月——”我仰起头，白白的雪、红红的血一起飘落了下来……
我把六月葬在一个景色秀丽的地方，栽些树、种些花。我在墓碑上刻了“爱妻六月之墓”，虽然至终我们都没能在一起，可我知道，六月她一定同意的、她一定会喜欢！
我没有留在江南，因为六月已经不在了！我的爱已经不在了，有的只是些美好而疼痛的记忆……
我回到我的故乡，默默地养花、种菊。一个人默默淡忘。
每年的六月，我都会到江南去看六月，带上一大包白色的花瓣。我把白色花瓣纷纷洒在墓周围，白白的一片、像雪，六月雪。
六月，六月，你瞧见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