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农村老百姓没有什么业余文化生活,基本上都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单调枯燥的生活,也没有电,回家就是抱着老婆睡觉,那个时候还不时兴计划生育政策,所以每家差不多都有四五个孩子。唯一感到最开心的,就是村长大发慈悲请一两次说书的到村里增加一些情趣。那时间最高兴的莫过于我们那些少不经事的孩子们。
村长多少有点文化,对文艺、小说之类的东西特别感兴趣,曾经一度有一个山东说书的江湖人给他成了莫逆之交。因此,我小时候听过说书的还真不少,现在回想起来还记忆犹新呢!
只要得知说书的已经住到村长家里了,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奔走相告,一时间成了村里的重大新闻,有些还跑到附近村庄把亲戚邀请过来一块享受,每到下午日头还有一竿子高的时候,村里人都急匆匆地收工回来准备晚饭,胡乱吃几口饭就早早地搬着小凳子跑到说书会场抢占有利位置去了。此时的小孩子们更可爱,甚至连饭也不吃蹿到会场凑热闹去了。
说书的当时流行很多种,有的是瞎子搭配一个正常人一块合作说书,他们的道具一般是一个自制的脚踏板,一把弦子,一个铴锣,有条件的还配有铜叉,这是弦子书;还有的单独一个人的拉二胡,一边是竹子做成的脚踏板,还有个铴锣;他们的表演方式都是说一段唱一段,这样的说书的都是老年人最喜欢的,代表当地民族风味的唱腔和格调,也有一定的市场;还有一种道具就是一张牛皮小鼓,一把用檀木特制的黑色的快板,单独一个人边敲鼓边说唱,高低音搭配的很有分寸,抑扬顿挫,悦耳动听,深受人们喜欢,绝对是老少皆宜的那种。
现在回想起来与我们村长成为好朋友的那个说书的姓姜,年纪大约有四五十岁,背发头,国字脸,魁梧的身材显出一股凛然正气。据他自己说以前在部队任团长的文书,因为说了几句真话被削职为民,他由于从小到大读的书比较多,况且农活有好多他都不会做,所以就自制行头出来跑江湖了。
会场的布置很简单,就在村里的文化室门前放一张会计的办公桌子,上面搁一个茶瓶和一支水杯,天快要擦黑的时候把汽灯点着挂到会场中央的那棵老槐树上,高灯下亮,照的四下如同白昼。没有开始之前,村里的小孩子们围拢在一起互相嬉戏着、打闹着,有的玩捉迷藏,有的玩老鹰捉小鸡,还有的文静的小姑娘们在灯下玩抓籽(就是用碗茬磨制成的如同楝豆大的颗粒),只要不太出格,一般大人们不会呵斥、责备他们的,成年男人们聚在一起一边卷着旱烟抽着一边谈笑着今年的收成情况和最近了解到的新闻笑料,大闺女小媳妇们也不闲着,趁此机会拿着各种各样的活计在做着。有的是在纳鞋底,有的在打毛衣,有的在缝补衣服,稍大一点的姑娘们都会围在同龄的玩得要好的朋友面前叽叽喳喳地谈笑着,诉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陈年旧事,整个会场汇聚成欢乐的海洋,比平时过年还要高兴,这是全村人甚至是几个村子的人共同联欢的场面啊!平时大家各忙各的,见了面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没有闲工夫瞎聊,即便是闲下来也还得回家做家务,好不容易碰到这样难得的场合,哪能不高兴呢!
会场的人越积越多,就在大家齐声邀请当中,姜师傅轻轻地捻灭烟头,端起茶杯喝上两口茶,清理一下嗓子,环视一下四周,朝大家拱一拱手,算是见面的一种礼节,然后右手执呱啦板,左手执鼓槌,用一句:“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我们也该开始了”做开场白,就开始咿咿呀呀地说唱起来。姜师傅脑海里装的东西可真多,他能把书本上一小段东西可以讲几个小时,一般讲的是《三侠五义》、《岳飞传》、《三国演义》、《七侠五义》、《水浒传》、《杨家将》等等,因为那时间还没有完全放开,只知道反封建、破四旧的习俗,按理说这些书是不让说的,可姜师傅已经在我们村很熟了,他知道讲这些书最能吸引听众,在生疏的地方他会讲《夜幕下的哈尔滨》、《大刀记》、《烈火金刚》等现代版的书籍。说唱的时候有高有低,错落有致,又有清脆的牛皮大鼓的伴奏,清脆悦耳,真叫好。那情景,那动作,还有那情节,扣人心弦,惟妙惟肖,牵动了几百人的好奇心理。此时的人们,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凝神倾听,那脖子伸出老长,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老姜,仿佛从他身上可以找出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奔腾,岳飞的好兄弟牛皋的命运就掌握在他手里一样,还有杨七郎苦苦征战幽州国时的悲壮场面就在眼前,奸臣潘仁美就是一个十恶不敕的大坏蛋,恨不得食其肉、侵其皮。听到高兴处就会哈哈大笑几声,悲伤的地方就会为之痛哭流涕。这就是最朴素的老百姓的生活,要求标准极其简单随意,但在情感方面不亚于那些高智商的背信弃义的文化人或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听得入迷了,那些好抽烟的男人们的烟烧着手指了还没有知觉,直至烧痛时才狠劲地甩了甩手指头,骂了一句粗话,又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还有正在哺乳期的年轻小媳妇们,固定姿势使孩子有点不太舒服,孩子会自然而然地哭叫起来,遭受众人的恼怒的话,就会群起而攻之,直到小孩子不哭才算罢休。讲到紧要关头,大家都屏住呼吸,只顾倾听下文,好像时间凝固似的,没有任何声响,地上掉一根针都可以听得到似的。那才真叫过瘾呢!姜师傅善于捕捉听众的心理,到最后差不多该休息的时候,讲到最关键的地方他戛然而止,及时刹住车,用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收尾,牢牢地牵动着所有听众的心,让你不得不到第二天还会如期到场听他一个人说唱。
这就是难忘而又有意义的听说书,有一次村长为了过瘾,擅自做主留姜师傅在村里说书一个多月,害得全村人都是日出老高了还没有起床,耽误了好多农活,学生第二天起不来不上学,村长也被上级领导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让村长懊恼不已。就那一个多月的时间姜师傅还是每天不重样地说唱,看来他知道的东西真多,要是现在还活着的话保不准可以和单田方相媲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