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上海后，每到周末，总想一个人背着背包一步一步地穿越整条常德路、南京路、福州路和淮海中路，一个人一步一步地去走遍一条条荒烟蔓草了的弄堂，一个人一步一步地走完这个城市。就想看看她的样子，从过去到现在，一个城市的生命的内里。
然而，常常在走累了的时候，突然间站在常德路的这头回头转，她竟寂寞得没有声音，便刹那间有了一种对于生命的守候和回望。在那玄妙的瞬间里，我，一个人立在了天地之间，像迷失在黄昏的旷野里。是茫茫然……两只眼突然热乎乎得潮湿。
清晨从梦里醒来，睁开眼睛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校园的宿舍里，在上海。我是从梦中醒来的，梦里因为我身边的人的一个又一个的离开，我哭了，很无助，只好看着他们从我的身边离开，并渐行渐远。
他们离开的路是一条湖边的铺满鹅卵石的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小路便是大片的广阔的草原，低低缓缓的小草坡，我就那样望着他们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所以，起床后就打开了电脑，只想听听水木年华的声音，听听他的《一生有你》。
那天，收到面包树的QQ留言，她说，去我的空间看看我刚写的那篇日志吧，叫《两两相望》。看完后，知道是写我的。她半夜醒来，看着床上挂着的玩具，想起了我，她再也睡不着了，因为她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再也看不到我了。记得，在曲园的时候，在忙碌的考研备考中她也曾告诉我同样的话，她也曾梦到过我的死。
看了《两两相望》，泪已经止不住了。顺手抓过洗得干干净净的毛巾就抹眼泪，放下后才发现毛巾已经是黑色的了。不知不觉地忘掉了下午的时候，为了参加一场读书会，为了掩饰掉睡眠不足的疲惫，曾经打过的那一层睫毛膏。
那天晚上，看完《两两相望》后，便抓起一包纸巾走出了宿舍。沿着宿舍楼东边的路一直向南走去。夜深了，风已经凉了。凉凉的风吹打在热乎乎湿漉漉的泪眼上。
我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石头仍然是温热的，我的手只那么轻轻一触，暖暖的。虽然夜已经来了好些时候了。
我是沿着湖的那边一路走过来的，湖的那边有低垂的柳，有软绵绵的草，我踩在草上，柔柔的，脚是慵懒的。我踏着被修剪得低低的草，走向湖畔，看着叫不出名字的树，它的果实是幼小而饱满的，我将鼻子嗅过去，却闻不到它的秋天的气息。我重新站好，站在湖畔看着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倒映在湖畔的影子。对岸，灯火两三盏。湖心有座桥，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桥是黑白的。桥上有行人，从桥的这边走向那边；桥上有驻足的人，坐在桥的石板上，双腿荡在湖面，湖里有鱼，可是他们不在观鱼。
我离得远些，为了看到整座桥的样子。
多少天后她来看我。
那天，送她走的时候，远远地看着她依次通过检票口，放上行李又提起挎在肩上，然后向我挥挥手，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地迈下去。地铁站里列车到站的哨声吹响了。我转头从七号地铁站口出来，站口向西，猛一抬头，一道微弱的彩虹色的光线射过来。太阳就要下山了。是告别还是目送让我一下子感觉到了日头的高低。
她来时，是清晨，是日头刚刚升起的时候，她挎着一个茶色的小提包。她来时我想，一天的时间可以坐在泮池的石桥上看湖水，赏菊，校园里的菊花展才刚刚开始；一整天的时间可以坐在或躺在校园里的草地上，这里的草地一年四季都不会枯萎掉，而且大片的草地开阔敞亮，足够坐着躺着愉快掉一整天的时光。后来，我们坐在泮池的石桥上看了菊花，晒了阳光，吹了和煦的风，也坐了长时间的草地。她说她要走了。我送她走的时候，她说，我走后你不要有繁花落后的落寞。我笑答，某些人越来越自恋了。
其实，走在她身边的时候，是止不住将头转到一边去，不去看她而去看远处的行人和草地，去看一点一点挪下山的日头，因为，看她的时候总不免会看到她的眼睛，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没有尽头”。
记得有一次我问母亲说，为什么一定去看蕊姨。“蕊姨是‘老’朋友了。她年纪大了，又撵上了病。不去看她，她要是走了，我会后悔。”生命是没有法子不这样流去，朋友都“老”了，而眼看着“老”朋友都要走了。
来上海后，每到周末，总想一个人背着背包一步一步地穿越整条常德路、南京路、福州路和淮海中路，一个人一步一步地去走遍一条条荒烟蔓草了的弄堂，一个人一步一步地走完这个城市。就想看看她的样子，从过去到现在，一个城市的生命的内里。
然而，常常在走累了的时候，突然间站在常德路的这头回头转，她竟寂寞得没有声音，便刹那间有了一种对于生命的守候和回望。在那玄妙的瞬间里，我，一个人立在了天地之间，像迷失在黄昏的旷野里。是茫茫然，……两只眼突然热乎乎得潮湿。
对于这个世界，我一不小心来到了这里。一条长长的望不到头的路便出发了，这漫漫的路程我只一个自己，可也不完全是。我的生命里还有许许多多个面包树。
回家过年，我换乘了三次车终于来到了那个小镇。栀子毕业后去了那个坑坑洼洼的乡村小镇工作了。那天到时已经下午四点多钟，夕阳正好，她还没有下班。我就在营业厅的大厅里等她。就像她那次打电话说的，她们工作的房子窗户朝西，每到夕阳西下时，她一抬头看到红彤彤的夕阳便想起我。接近春节，镇上的饭馆相继停业了，她带着我冒着黑色沿着坑坑洼洼经年失修的土马路走了许多家饭馆。晚饭后回到住处，她一脸抱歉那饭菜过于简简单单。
她说，“你那么远来了——”
我说，“可是，我是来看‘你’呀。”
她看着我突然回过头去。栀子说，面包树是个值得你珍惜的朋友，因为她是一个曾经恐惧你死的人，并且是在夜静人深的时候。见了她后替我问好。我点点头。其实，何止面包树。这样的朋友即使经年失修，也不会像糊着泥土的茅草屋一样房顶渐渐地裂缝漏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