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
我说走吧我们也放风筝去，你看天空那么热闹，我们干吗不也向天空讨点欢乐呢。你却抿嘴一笑说算了吧等四月我们再去，那时风筝少了我们空间更多。我了解你的执拗，于是约好四月一起去放风筝。两人放一个。
陈年的记忆如同一块跌落崖缝的石子，一路磕磕碰碰东击西撞摔了几年竟然还完整无损地保存着你的美丽容颜，真令人惊奇。我现在还清楚记得你当初说四月两个字时眼里有种很柔很柔的光芒在轻轻地晃。你微微笑着，脸上漩出一对漂亮的酒窝，深深地凹进去如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正准备散发出一圈圈漾漾的涟漪。刹时我醉了，而且知道从此我将在你的酒窝里沉醉一生而不得苏醒。
可四月没到，我却不得不走了。就如渔人出海猎人上山，我也不得不前往几千里之外的外省去追寻自己的真正存在和美好未来了。那一夜我和你在一颗巨大的古柏树下相会。月光如练，四片炽烈的嘴唇屏住了整个夜空。
“你还是要走！”你忧伤地低下头，忽然掉过脸去，“我知道你就是一只风筝，终究还是会飞的，天空才是你的真正存在。我……我又算得了什么呢——”两滴热热的液体跌落在我冰凉的手上。
天空再次屏住。“不！”我喘息着，犹如陷身沼泽，言语也艰难如淌过一条泥泞的土路，“不，你也是我的存在，最珍贵的存在！我是风筝，线却永远在你手上！”
静默。
“可是……线断了怎么办？”你忽然仰起头，怯怯地，月光打在脸上，脸忧郁而苍白。
“怎么会呢，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我就是你的风筝，好么？”我急了，把你紧紧搂在怀里。我清楚感觉到，那一刻你完全熔化了。“我们不是约好要放风筝的么？”
你孩子般笑了：“好，那我们就说好明年四月放风筝吧。你可别失约啊。”我答应着，心头却掠过一道莫名的惆怅。
月光斜了，老柏树温馨巨大的身影把我们紧紧裹住。
你我的言语当时就刻入了树旁的石头，后来石头嵌入了石壁，石壁也在岁月的激流中匆匆变成灰色了。可今天我轻轻抠去灰色，却惊喜地发现所有当初的语言竟然都还鲜嫩如初。你，又站在我的眼前，忧郁地笑着，呵气如兰。
第二个四月，我没能回来。迢迢八千里山水，流淌的尽是思念的熔岩。没想到此时我竟然真的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在枯荒的北方跌跌撞撞流浪着，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孤独是无奈的羁旅，惆怅是深凉的夜色。又一年过去了，我仍在远方流浪。
在遥远的家乡你呆呆地站在田埂上，手里牵着断线却再也找不着风筝。有一天你忽然写信说你真的很寂寞，打算今年四月一个人去放风筝。你说你要穿上那件新买的红色长裙。你说那长裙真的好红好红好艳好艳啊，你喜欢极了，却从没敢穿过。你说你的头发也更长更亮了，放风筝时一定要披散着，任它在风中飞扬。我手拿电话呆呆站着。北方的风，真冷。连我此时的神经，也给冻得如影似幻了。
后来的情形是你好友阿兰在电话里颤着音讲给我的。她说那天的天空是血色的。你坚持要到最高的山顶去放风筝，说那样远方的人才看得见。忽然脚下的石头松动了，人们远远看到一片美丽的红云从山崖高高跌下。那一刻世界全崩溃了，地球停止了转动，初升的太阳也溅满了鲜血。人们终于在山脚一平地找到了你。你竟然微笑着，头发散了一地，手里紧握着风筝的线，风筝，早已不知去向。
我的世界立时冰封了，泪水竟然忘记了如何破堤而出。半晌，才发了疯般摔掉电话悲号着你的名字奔向苍茫的原野。但，你并不在那里。
又是一年四月了。我特地买了一只很大很大的风筝，一个人默默走向原野的深处。我是来践约的。我们本就约好了四月放风筝的，你说是么？难道不是么？起风了，风筝高高飘向云端。原野开阔而枯荒，有种东西迷糊了我的眼。
迷糊间，我忽然看见你了。真的，你也来了！瞧，那不是么？一袭艳如花红如火美丽长裙，一头随风而动的飘逸长发，你正从原野的一角向我缓缓走来！啊，来了，你真的来了！近了，越来越近了！是梦么？不，绝对不是！啊，你已仰起了头，默默地注视着我了！你仍那么温柔而忧郁地笑着，面色也仍然苍白。你也践约来了！
哦，四月的天，真是放风筝的好天气啊。你没说错，瞧我们现在，不是真的多了许多许多空间么？风筝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着，平平滑滑如一缕淡淡的烟。真美啊，遍地的绿草油茵茵的，空中的阳光也一片亮晃晃金灿灿。我们追逐着，嬉闹着，欢乐的笑声弥满了原野的没一个角落。
明年四月，我约你，还要一起放风筝。你可别失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