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员对教练，不但还有畏，更要有敬，双方彼此尊重，才能是个战斗的集体。教练让队员尊敬自己，不是通过踹他骂他，而是通过告诉他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是通过训练上的严格。严格要求，和“折腾”，精神肉体的折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老范这回真认了错，和不少国内教练相比，老范还是有事业心的人。老范的面前，应该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他真能改改。
一夜之间，范斌这个沉寂已久的名字，突然蹿上了舆论头条。
国青兵变，联名倒范。事实上，从事情发生到真正被媒体爆出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我也早有耳闻。但真看见那张摁着一片血红手印的上告信，还是非常震撼。在孩子们的眼里，范斌不是该让他们尊敬的主教练，俨然变成了一个让他们心惊胆战、受尽屈辱、再也不想面对的魔头。这还是让不少人意外，因为这和他们心中存留着的老范的形象截然不同。
老范怎么出了这事儿？仔细想想，意外，也不意外。
和球星时代相比，范斌已经许久没在公众的视线中了。在人们的记忆中，这个职业生涯后期一直戴着眼镜的后卫，以力量和坚韧著称，是个标准的硬汉，一张嘴，那股硬气就和青岛味儿一块儿散发出来。范斌是八一男篮霸主时代的后卫，而他最让人难忘的瞬间，还是在2003年哈尔滨亚锦赛的决赛上，临危受命。在韩国队惊涛骇浪的三分球反扑中，老范上场干了三件事：第一控制住了节奏，第二把球传给了姚明，第三投中了关键的三分，帮助中国男篮在国庆之夜保住了亚锦赛冠军。
大多数球迷都会记得那晚的恶战，而已经被淡忘的是，在那届亚锦赛决赛之前的所有比赛里，主帅老蒋1分钟也没让范斌上。老范心急火燎，怕到时候真用上自己，久疏战阵，没有状态。他每天训练自己玩命加练，心里憋得火大，满嘴都是燎泡，一咬一嘴血。结果，决战之夜，刘炜5次犯规，老蒋实在没辙了，只好用老范，最后真救了中国队的命。比赛完了，老蒋过来握着老范的手说：“谢谢你啊。”
因为这，姚明公开说了，2004年雅典奥运会，应该带着范斌。这也是范斌的一个梦。20年职业生涯，他一直在亚洲折腾，从来没去过真正的世界大赛。但当时，主教练不再是老蒋，换成老外了。哈里斯和尤纳斯不知道老范在哈尔滨救命的事儿，嫌老范既老且慢。姚明抓着哈里斯一通说，还组织老外看亚锦赛的录像，把老哈给说急了。奥运会前最后一次集训，从达拉斯回来，还是在机场宣布了裁掉老范。当时，是一个北京的深夜，很多人去接机，就是冲着老范去的。他的爱人赵洪也去了，俩人一见面，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紧紧地拥抱。那是范斌球员职业生涯的终点，虽然他没去成雅典，但在人们心里，老范是个英雄。
一眨眼，七年了，英雄怎么成了魔头了？其实，我之所以讲这两段故事，是因为从这里面，你可以看见范斌的个性。他够硬够狠，尤其是对自己狠，而且能在极大的压力忍耐。这是他人生的座右铭。老范1米78的个头儿，小时候在青岛比赛，队友都进去了，他让保安拦在外面，说：“别想混进去，穿着球衣也是装的，就你还打篮球？”以他的天赋，要是对自己不狠，根本没有后来的成就。他的技术、意识和那中国后卫罕见的力量，全是玩命练出来的。当时我就想过，等老范当了教练，他的队员肯定好受不了。老范会拿这帮孩子当自己小时候那么折腾，对他们像对自己似的那么狠。
老范退了役，先带八一女篮，后带国青男篮，我们接触的比以前少了，一年见不了两回。但常常听见消息，说队员快让他折腾疯了。偶尔跟老范聊过一回天儿，他说，就得像自己小时候那样折腾这帮孩子，要不然出不来。当时劝了他几句，看出来他没往心里去。在这次“兵变”之前，篮管中心也早就知道队员的“民怨”了，批评过老范。老范组织孩子们吃了顿饭，在饭桌上保证，以后要和队员们多沟通，不再打骂。第二天早上起来训练，一着急，脚又踹出去了。
所以，这回事儿闹大了，我并不意外，老范是真得改改了。也不光是老范，大量中国教练的思维定式都得改改了。时至今日，教练圈里不少人还讴歌和沿用着最早大松博文在1970年代给中国女排带来的魔鬼训练法，三从一大（从难从严从实际出发，大运动量）和“把队员往死里折腾”的原则，都是打那时候传下来的。前两天我和东莞新世纪的主教练戈尔、他的助手**维奇聊天，给他们讲这段故事，他们非常吃惊，那是40年前的做法了。**问我：“那时候有电视么？”我说：“绝大多数家庭没有。”他说：“你看，时代早就改变了。”
老范也该与时俱进了。小时候在自己身上试验过的那套，现在不好使了。别说队员们是90后，本来就有点叛逆，现在这个开放的时代，拿这套练谁都不好使了，迟早把队伍练散架了。我们一直强调，队员对教练，不但还有畏，更要有敬，双方彼此尊重，才能是个战斗的集体。教练让队员尊敬自己，不是通过踹他骂他，而是通过告诉他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是通过训练上的严格。严格要求，和“折腾”，精神肉体的折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像老范这样的国内教练，还有一条得改改。现在国际上的高水平教练带队，都是强调在短时间内的高强度训练，既提高训练质量，留给运动员一些自己加练的时间，也让队员们拥有场外空间、保持对篮球的热情。真正高质量的训练，每天有4小时足够了。咱们很多国内教练，都是强度不够时间凑，每天起码6小时，结果不少时间都是在磨洋工；有的8小时，孩子们就深恶痛绝了；更有甚者一天10小时，简直灭绝人性了。孩子们看见篮球就想吐，别说**了。这就是当初中国女篮主教练汤姆·马赫说的：别让队员们讨厌篮球。
老范这回真认了错，和不少国内教练相比，老范还是有事业心的人。去年带队在世青赛上拿了第七，成绩不错，他也一心想把自己当初没实现的梦想，在这些孩子身上实现。摁了红手印的孩子们，也多给老范一些理解，如果他们看了我这篇文章，就会更了解他们的教练。老范的面前，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只要他真能改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