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金秋九月,我回到了阔别四十多年的鲁西南故乡,实现了我长期梦寐以求的夙愿。汽车在平坦宽阔的柏油马路上疾驶,我的心绪在历史的长河里流淌,竭力搜索着脑海里离家时的印象。然而,孩提时的记忆和眼前的家乡景色怎么也都对不上。田野里,不见了那一望无际被炎炎赤日晒出了油的红高粱,荡起了铺满大地的金黄色的稻浪;村庄里,不见了那东倒西歪杂乱无章的土坯茅草屋,冒出了一排排高大崭新的青瓦房。汽车一进村,便围来了一大帮乡亲,有鹤发童颜的老人,身强力壮的小伙,丰满标致的姑娘你,更多的是活泼可爱的儿童。他们向我这个突然返归故里的游子,投来了既陌生又亲切的目光。树上的知了齐声歌唱,也向我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目睹家乡的巨大变化,看到乡亲们的健康仪容,我的血液在沸腾,我的热泪在滚动,这是生我养我的那块充满苦难的故土吗?这是我童年时期曾出过二十四根讨饭棍的村子吗?这些老者是那长年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苦水里泡大的乡亲吗?可是,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午饭由老同学招待。我那个在县政府当顾问的小学时的同学特别高兴,他把曾在县里工作的几位老同学都请了来。
“老兄,你四十多年才回家一趟,也太不够哥们啦,如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开除你的省籍!”顾问同学边举酒杯边说。
“今天一没有山珍海味,二没有鸡鸭鱼肉,就叫你吃咱们家乡土特产,好让你身在大城市,思想不忘本。”原在县计委工作的一位中学同学话音未落,我便高兴地叫起来:“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朝思暮想家乡饭,真是知我者莫过老同学呀!”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工夫,一桌富有家乡特色的饭菜摆好了:黄瓜拌粉皮,油炸花生米,小葱烧豆腐,红椒炒茄子,外加小米饭和又薄又脆的大煎饼。这白里透绿,黄里透红,红里透紫的佳肴,和那喷香诱人的金黄色主食,使我胃口大开。正当我吃得带劲时,突然又依次端上来四盘油光闪闪的时髦荤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第一道菜乃是油炸干蝎,一个个昂首翘尾,栩栩如生,大有发动进攻之势。我小时候吃够了它的苦头,经常被它蛰得鬼哭狼嚎。如今竟在饭桌上重逢,使我不寒而栗,哪里还敢动筷下肚!
第二道菜乃是油炸蚕蛹,红润油亮,里白外黄,恰是那冬眠的“蚕姑娘”。见到她,我突然想起唐朝诗人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的名句,肃然起敬,哪里还忍心下口!
第三道菜乃是油炸蚂蚱,一个个张牙舞爪,凶相毕露。看见它,在我的脑海里立即出现了“蝗虫铺天盖地,庄稼颗粒无收”的悲惨画面。虽然蚂蚱与蝗虫不完全一样,但它却有同类之嫌,我复仇心切,顺筷夹过来两只蚂蚱,放在嘴里将其“碎尸万段”。
第四道菜乃是油炸知了猴,也就是蝉的幼虫。它们一个个头冠明珠,身披黄袍,形似龙虾,肉嫩且香。不见不馋,一见垂涎,没等主人劝让,我便单枪直入地动起筷来。
“且慢,你知道这些菜的营养价值吗?全是清一色的高蛋白!是当今上等宴席的高档菜,光那个翘尾巴的干蝎子,就得一百多元一斤呢!”老同学做他的广告,我吃我的意中菜,一只鲜美可口的知了猴下肚,勾起了我童年捉蝉的美好回忆。知了猴味道极美,脊肉像仔鸡,尾肉像蟹黄,旧社会家里穷,吃不起鱼肉,就靠捉它打牙祭。其吃法多种多样:可用油炸,香脆可口;可用锅烙,味道鲜嫩;也可用盐水腌制,作为过冬的咸食。我记得小时侯,和同学一起经常把捉的知了猴送给军烈属老奶奶,还受到过村长的表扬呢!
辞别乡亲之后,我又回到了长期生活的南方大城市,但乡恋之心时刻不断。人呀就是这样,土是故土亲,月是故乡明,游子遥望北方,总是故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