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构思这篇文章时，下意识地想，该不会再惹出事端吧？思忖半晌，手指在键盘下还是敲出这个词语：沉默。
1
把自己从一堆乱麻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并不容易。因为，即便躯壳从办公室里剥离，心，却遗落在原地。有几次，我试着把自己从烦闷的空气中赶出来，一个人独自在昏暗的街灯下漫无目的的行走，想想，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哪怕周围的人用疑惑的目光长时间地盯着我。或者与几个好友一起去KTV疯唱，在低档的霓虹灯影里，看扬起的张张笑脸以及那些微醉的神态，而自己并不作声，只用心地看，用心享受难得的欢愉，身心融入其中，灵魂没有远离我的躯壳……
这样的情景，我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尽管我并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只觉着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放下，一个人享受哪怕瞬间的欢乐也好。然，还是要回到现实的。
从办公室中出来时，天已渐黑，尽管夏天的夜像一位含羞的少女，蒙着面纱姗姗来迟，生怕别人看到她娇美的容颜，路上的行人、摊贩渐渐多了起来，音乐声、叫卖声以及车流的嗽叭声交织一起，汇成一个巨大的声乐海洋，此起彼伏，一波不罢又是一波，仿佛人世间的繁华只剩下这些喧闹声来撑起门面。一些商家的霓虹灯也亮了起来，用自己的美丽装点夜的多彩绚丽。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或急，或慢，或悲，或喜，形态各异，徜徉其中，乐此不疲，整个夜晚的好戏就此拉开序幕……置身于这样的氛围中，心，却没有随人流与喧闹一起游走，冷眼旁观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仿佛这个不大的角落是上天搭起的舞台，每个人都在其中上演着人生的悲喜。而我，只不过看了一部连续剧的开头，结尾无从知晓。
这样的夜，留给我的只有无边的寂寥与沉默，抬头的瞬间，感受到的仍是默然无语，还有尚未完全消失的热闹与喧嚣掺杂其中，与夜的孤寂混合在一起。我，没有任何想参与其中的意愿，只沉默着把自己置于这片天空之上。
2
年少时，我还是挺能说会道的，每天与几个玩伴叽叽喳喳，像飞在枝头的麻雀，又像会唱歌的百灵鸟，从晨起到黄昏，总有许多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友情。
几个人常常骑单车，一路上有说有笑直奔乡下朋友家，至于周围的景色，别人的眼光抛到九霄云外。可能是时光消磨意志吧，曾经的风华不再，留在心头的只有岁月流逝的沟壑，用语言难以填平。因而，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或是丢三落四，少言寡语，不再有说话的欲望。越来越沉默，不仅表现在工作中，还体现在生活里。
从校对文件开始，到一日三餐，再到网络的是非，似乎这些琐碎总能轻易的把我击倒在地。我感觉有股风向我刮来，这股风不大也不小，足可以把我摔得鼻青脸肿，血流如注，从此爬不起来。而我的身边没有一棵依靠的大树，一个人伫立于风口浪尖，头顶悬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稍不留神便会身首异处。我不知道这股风从何而来，不容分说，卷起尘土污水溅满我的衣衫，也没人问过我，这些污点从何而来，因而何起。事实上，若有人问起，我定回答不出来。因为，我根本不知晓风的起点与起因，也不知自己何时，因何事得罪这股风。平日里默然无语，做自己喜欢的事，沉浸于自己的小天地中，哪会知晓尘世的险恶，人心叵测？我极希望路过的信鸽可以替我问问起因，还我一个清白之身。也希望这些是非不再打扰我的清静，让我安静地守着一方素帛，书写自己并不华丽的人生。
“你的安静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并不适合喧闹的地方……”这样的话，我不止一次听到，甚至耳朵里已经生出茧子来。至于还有哪些人曾经说过，我不记得了。只知道，每次听别人这样说，我都报以微笑，甚至嘴唇都不动一下，微微示好。是的，我不是一个语言丰富的人，甚至吝啬用语言来赞美自己与他人，那样，我会感到羞耻。所以，宁可选择沉默，决不盗用他人绚丽的文字装点自己，往脸上贴金。我宁愿在马路边看车流疾驰而过，扬起尘土，飞上脸颊；宁愿一个人默默地欣赏周围的风景，把素净留给人生。因为，这时的我，灵魂也是安静的。
我想，我是累了，以至于忘了学会微笑，让我在沉默中和时光一起慢慢变老，甚至自弃于繁华闹市。写到这里，我愤愤地想，把自己弃于荒效野外也好，哪怕有狼虫出没，有蚊虫叮咬，也会感恩上苍待我不薄，我的灵魂可以自由来去，躯体可以埋入泥土，化为尘埃。待春暖花开时，可以看山花漫过田野，沧海变成桑田。至此，不悔，亦无憾矣。
3
近年来，我把自己放在文字中，想用文字栓住自己的灵魂，然，翻阅往昔的文字，总让我感到压抑彷徨。文字，能够走近我的内心，让我贴近生活，感受生命的短暂，时光的疾忽。刹那间，又把我从梦中惊醒，让我回到现实的虚空中。
有时候，我不明白文字于我究竟有多大吸引力。也不明白文字对于人生的意义。为何而写，一度困扰着我。晨起黄昏时，这些问题就会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随记忆把往事淹没在时光里，而困扰我的问题，依然挥之不去，飘在汪洋的大海上。每个日出日落，晨昏轮转，文字像一个个欢快的音符，从我的指尖流泄，到达指定的地方。原来，我一直是快乐的，因为有文字陪伴。只不过，这些文字是写给我自己，就像一面镜子，照出曾经走的每一条路，有欢欣，有彷徨，有失意，也有得意。
我并不想让这些文字变得多么华丽，相反，只想让这些文字静静地陪我走过春夏秋冬，记载人生的悲喜，活出真实的自己。沉默，但不孤独。因为在我孤独的时候，文字会把我从悬崖边拉回，那些来不及坦露的心事，暴露在文字里，像一个宠坏的孩子，任性、恣意的在文字中大哭，大笑。而文字给予我的只有沉溺，再沉溺。有时，我甚至能听到文字细微的呼吸，如同婴儿般均匀微弱，在每个褶子里都留下痕迹，舒展着优美的身姿，自由呼吸。
一度，我想放弃文字，至此不写一字。一个人骑单车到大大小小的商店小贩，想寻找与文字无关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盘光碟，都让我感到兴奋。似乎只有把自己埋进音乐中，才会忘记现实的诸多烦恼，才会忘记文字带给我的压力。那个时候，我有些迷茫，不知道哪曲音乐或是歌曲更能让我感到轻松。更多时候，一脸落寞地对着天空发呆，身边的树木、花朵就像上天故意设置的障碍，空气中流动的气息也让人感到沉闷，就连平日看起来特别可亲的植物，都有着难以言说的冷漠，而那些叶子就像一个爱管闲事的妇人，在我的眼前飘来荡去，看我茫然若失，在红尘中黯然，流离。
也许音乐只是我逃离现实的借口，而文字又是我返回现实的窗口。就像那个写“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人海子，勇敢的结束了生命，义无反顾地奔赴天堂，去天堂抢占属于他的位置一样，从此，这个世界，再无人写出那样轻盈、明媚、满是生命力的诗句。因为，写这首诗的人，永远的去了天堂。
许多年后，我会放弃文字，安心地看夕阳西下，黄昏的暗影漫过远处的山峰、楼宇、树木，直至把我整个人完全吞没，额上的皱纹仿佛是岁月埋下的伏笔，把我的躯壳压弯，我不后悔曾经走过的每一条路，会安心的接受眼前的现实，用微笑看生命衰竭，时光老去。因为，很久以来的沉默已深入骨髓，和我的灵魂共鸣，但并不意味着对世事绝望，想竭力反抗。事实上，我已经学会用从容的眼光看待身边的人与事，能够包容一切与我有关或无关的是非。
此刻文字在我眼中已然化为音符，似乎很难找出更令我信服的表达方式，如果有来生，我仍然会选择沉默。
4
夜，深了，尘世的喧哗都该安静下来吧。我下意识地想。
我感到一股凉风从身后漫过来，或者说，是这股凉风吹醒我的思绪，街头的音乐与人流的嘈杂声还在耳边，而我像一个流落街头的人，分不清方向，不知道下一站在何方，甚至没有勇气面对流落在街头的卖唱者。刹那间，我看到自己挤在人流中，和一群人一起大声地唱，肆意的笑，身边的人连连回头，抛下一地冷漠的眼神和一连串的叹息……在红尘这个巨大的舞台上，我终于看到另外一个自己，以至于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我。闭上眼，不忍再看。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我的沉默，无法上升到道德的高度，只是时光封住了嘴唇，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而时光又像一面明镜，将安静与澄澈渗透我的躯体，直至完全把我隐藏其中，任我无声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一如梁实秋在《沉默》中所说：“在如今这个时代，沉默是最后的一项自由。”
我感觉自己正一步步失去语言表达能力，甚至不敢睁开眼看看这清凉的夜，仿佛从天边漫过来的凉意都沾有冬的味道，周围高大的楼宇在时光的交替中迅速苍老，在我的眼前模糊成一片暗影。而语言，分明就是冬遗落的痕迹。
睁开眼，四周安祥、静谧。恍然觉着，沉默，已无从谈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