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憩一间小屋，自顾一轮秋月，耳边被渐凉的风递来一曲娓娓的乐，思绪也跟着漫开，在这皓月秋曲之间。
题记
花未凋，月正圆。对于总是迟迟入秋的南方来说，人们常常要等到时间的轮渡摆到中秋的节点后，才能偶尔从那些拂面而过的风里寻到一两味够让汗毛稍稍打个卷的秋。
下午一个人待着有些无聊的时候，来自父亲的中秋问候便“嗡嗡嗡”地打手机传来，一如既往客套的语气和一成不变很多年的独白，眼前很快就浮现出一个像是做错事情正在左闪右避的小老头模样，明明想关心今年中秋又一次远在他乡的儿子是否快乐，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却又害怕会被儿子轻易地觉察出他热烈得早已奔流遍地的挚情，笑话他不成熟、妇人之仁，于是小老头硬是要摆出一副老陈说教的嘴脸，维护自己那点习惯的尊严和权威。我笑着点开回复，自得其乐地和小老头玩起这个游戏，不忍心点开那层可有可无的窗户纸，毕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万家灯火明的时节里稍稍得到一些那个漂泊的儿子其实就在身边的安慰。
自记事的年纪开始，我就已经在那座被称为故乡的小城里生活。每年过中秋的时候，小城里的市民们大都要围坐一团吃一顿团圆饭，饭后又尝几片清甜的柚子，咬几瓣香腻的月饼或者薄酥饼，算是甜点。等到大人们开始聊起家长里短、新闻旧事后，贪玩的孩子们就会在一两个孩子王的带领下趁机偷溜到大街上，四处搜集树枝、瓦片，接着找着河边或者地上空旷的地方玩起烧塔的游戏，也不知道是秋风扬起了火势，还是旺火点燃了秋风，但易于满足的孩子只要觉得自己的篝火越烧越旺，便能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像这样中秋夜的狂欢往往要等着火焰旺到十来点才会作罢。
而至于赏月这类需要闲情雅致的事情则多半是没有人会去做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那种应景生情，情致盎然的妙悟。但我却不知缘由地每到中秋便喜欢在阳台上摆一口小圆桌，零散上一些瓜果、月饼和三杯清茶，然后硬拽着把父母过来陪我一起赏月，看月。但我这一双并不善于表达情感的父母也哪里会有静望一轮秋月，畅话盛夏金秋的惬意呢？他们总是陪上我个把十分钟左右，便和我言语几句，留下我一个人独享这一年一次的月相，便又回到客厅里继续观看某家电视台正在直播的中秋晚会了。
那时候小城的城市化远没有现如今这般的如火如荼，夜里的灯火也不至于通明得可以遮住星辰皓月。这八月十五的月亮只要一出来，便会让我错觉她是不是把街上路灯里的光源都吸到了自己的身上，否则，她如何能够这么圆、这么亮呢？每当皎洁的月色斜倚向人间的时候，我就会习惯地打下灯光，让地面的瓷砖蒙上一层霜影一般晶莹的光晕，光耀似霜，但这光晕却又不见一丝冰寒，粼粼盈动得如轻纱一般细柔，装点下的一位自月光中降世而来的仙子，正在翩然一章千年前开始传承的舞曲。
而小城里作为观众的每一栋屋子竟似乎被她的水袖逐一掠过，无一不为她倾城的舞姿还有曼妙的笑颜所倾倒，痴迷，乃至癫狂，先是一栋，然后是第二栋，第三栋……都被染上了一抹清辉的颜色。当我惴惴不安地偷窥到这清辉一角的时候，原来，满世界都已成了她的色调，皎洁，素净，还有那内敛中深深的肃穆。
但不只是因为天生的语言障碍还是潜意识里叛逆的作祟，随着年龄的增长，童年的告别，一场青春期的战争和迷局便横在了我的面前，我开始和父母争吵，质疑他们打着爱的名号放逐我在荒原中颓废地觅食，亦开始怀疑自己，担忧自己是否是在冥河的岸边赤足危行，罔顾安危。惊慌失措的我沉醉在荒原与冥河之间，纵然抬头望见那曾经给我带来无数平静与美好的素白的月华，我的忧愁和烦恼却也只增无减，蔓草萋萋。
直到我在岁月的激流里淘沙求金、溯游到铅华褪尽，戾气殆尽后，才明白比起痛苦本身更沉重的是沉醉痛苦。我尽管不认可父亲表达爱的方式，但爱的本身，无论是荒原还是走出荒原，都是沉重而艰深的，作为被爱倾注的一方，我唯有坦然接受，然后把我的爱尽量带到它真正是适合的地方，有月光的地方。
今年十四的月亮还不是很圆，在写完这篇文字的时候似乎躲在乌云的身后。我想如果我正身在故乡的小城，想要回味童年时满城清辉的壁画，恐怕会无奈地发现不经意间小城也变得灯红酒绿，华灯不歇。还有日益拥挤的楼栋里怕是也再难寻到什么罅隙由着儿时那段她翩翩飞逝的身姿重现旧时的倩影了。所以，我唯有把那些自夜空那头被霓虹和钢筋零碎过后偶尔还能落在我窗前的月光便成了我必须小心翼翼轻捏保管的弥足珍贵，毕竟那里面怀念着我逝去的无忧童年，能熟悉到一些淡忘于耳边许久的放肆欢笑，当然，同样还有月亮化身成了忧愁的乳母后，替我浇灌、萌芽、茁壮的忧愁须和烦恼丝，但我亦欣然接受，尽情面对。
最后，祝所有的朋友们，中秋快乐，皎月新，人悦情。
2011－9－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