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图书馆出来,抬头望着前方的天空,我有些惊讶于这一派瑰丽奇谲的夜空是如何幻化成的。大雨的冲刷,乱紊了流云的布置与色彩的添调;往常在这个时候看见的夜空,虽然沉黑,却多有明朗的感觉,仿佛是手艺精巧的匠人秉笔细细描绘的作品;而现在我所看见的,更似无心的小孩无意弄倒了墨筒,墨汁流泻出来,有的地方浓厚,有的地方浅淡,有的地方甚至没有墨痕流至。在夜晚,却看见了白色的流云,被沉重的夜色圈围着,层次多而明晰;——天空是分成了两派的色调——浓酽的黄橙色几乎占据了半片天,这浓酽不是单纯的浓酽,这浓酽里也有着深浅的区别。莫非这是宙斯摇动雷霆与狂风荡扫之后的结果?宙斯的随心所欲搅紊了原本的秩序。我想起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那位有“先见之明”、被宙斯委派强权与暴力钉铐在高加索的巉壁上的提坦神。
“现在,言词已被行动替代:
大地已开始颠颤,
巨雷的震响,在它的深处回旋,
凶狠的闪电,伸出发光的须卷,
成堆的泥土,风起云涌,
急转着升天;所有的狂飙
怒扫地面,你推我搡,杂乱
不堪,一个比一个暴烈:
天空和大地练成混沌的一片。
啊,这就是骠悍的风暴,宙斯的打击,
它的凶莽,对我袭扫,眼睛可以看见。”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尽管宙斯大发雷霆,普罗米修斯却一点不惧,他依凭的不是他的俣俣俊伟的身材,而是他的固牢的心志。没有任何其他的神能动摇普罗米修斯的心志,河神奥克阿诺斯不行,奥克阿诺斯的十二个女儿不行,受尽苦难的伊娥也不行,宙斯的有翅膀的狗与凶暴的鹰的威吓同样不行。的确,普罗米修斯比宙斯高贵得多,聪慧得多——因为他爱护人类,不以人类的戋戋藐小而嘲鄙,而毁破,又给予人类技艺与火,使智慧得以在大地上流布。
那一派瑰丽奇谲的夜空是普罗米修斯于雷电中消失之后的夜空——我驻停脚步,再仰首望时,瑰丽奇谲已然隐匿下去,重又是黑沉,重又是虚饰;然而,我知晓,那背后却不是暗晦,却有着普罗米修斯的强韧心志,眜于雷电,对抗着宙斯——宙斯的鹰多么狼狈,羽翼毰毸!所有的神明都已经是远逝传说,但人却不能没有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