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因家在农村,离县城有30多里路,感觉县城肯定是一个光怪陆离神秘丰富的大世界,对它充满了执着的向往。
上初中了,跟着老师去县城参加竞赛。愕然发现心中的胜地除了人多、卖东西的人多、楼多,路是那么的窄,街道有点儿脏,环境有点儿嘈杂,并不是想象中的五彩缤纷的模样,有点儿失望。“最美的地方在远方。”老师说。
远方有多远?带着心中的梦,我开始追逐远方。考上了距离家100多里的师范,第一次住寝室,第一次和男孩子说话,第一次吃上了味道像红薯却没有红薯甜得地道的土豆,第一次因集体活动去了电影院,第一次去澡堂洗澡发现可以淋浴,第一次行走在宽阔洁净的街道上,第一次去图书馆借阅朝思暮想的书,第一次用做家教的钱给家人买小礼物……那时的天碧蓝碧蓝,漫步在校园,我闭眼凝神,深深呼吸浸着花香的空气,心神飘移,家乡竟变得模糊了。
毕业了,回到了初中时代的母校教书。感觉生活像一个圆,我在不停的奔跑,从起点到终点,跑得精疲力竭,仍然没有脱离圆周的轨道。短暂的唏嘘哀叹后,开始平静的生活。既然没有机会选择远方,也要风雨兼程,我不愿对生活失去热情。八年的积淀,三里五村的乡亲认可了我,去会上买菜,总会有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用最淳朴的乡音和最憨厚的笑打招呼,他们是在用最直接又最热忱的方式像我这个有点儿小文化的女娃表达对知识的敬意,我知道。
我以为自己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了,于是躁动的心也安然淡然了。这个我长大学习生活工作的地方,给了我信任和荣誉,那个曾经追逐的远方太虚幻,可望而不可即。即使我是逐日的夸父、填海的精卫,也不能逃逸命运为我设置的圆圈之外。
可命运还真喜欢和人开玩笑,十年前,一纸调令将我调进了县城,毫无预兆的。原因是课教的不错,这个县城唯一的重点初中缺好老师。我被好运撞了一下腰,不经意地将圆打开了一个缺口,突破重围杀将了出来。我的梦开始苏醒。
于是开始了新的旅程。没有人认识我,以前的一切已经被搁置到那个圆内,一切重新开始。努力、挣扎、被怀疑、被肯定、被信任、被羡慕、被嫉妒、被中伤,早到、晚走、勤奋、补拙,租房、搬家、再租房、再搬家、攒钱、买房、搬家,犹如一个被人不停抽打的陀螺,被不停的抽打着,不停地旋转、奔跑、旋转、奔跑,不敢停下来,不能停下来,也没机会停下来。十年了,似乎没有关注过太阳的起落、月亮的沉浮、繁星的明灭,没有觉察到树儿何时黄复绿、绿复黄,没有闻嗅过花儿或浓或淡的芳香,没有倾听过鸟儿清脆婉转的啼鸣,我居住在这个曾经追逐的地方,它却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在这个县城飘移着漂泊着。
曾经在假期和大家一起旅游,张家界、武当山,青岛、海南,北京、上海,可无论走到哪,总无法抹灭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暂栖于湖光山色忘情于江海溪流之中,心灵得到片刻的放松和小憩,登山途中呐喊,面朝大海欢呼,孩子般恣情地高唱“我想去草原,我要去西藏,我想上新疆,我要到远方流浪”。彼时的我真的最想去那些能让我忘怀得失的梦里天堂,可关了几天的手机刚刚打开,电话和信息蜂拥而至,天堂消失了,乐山乐水的情致也匆匆逃逸,又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又开始陀螺似的旋转奔突。
及至2011年暑假,真的累了。想停下脚步。执意不想进城的母亲说:“回来住几天吧。”
回到了老家。还是那个院落,三间堂屋,两间陪房,一个猪圈,一个羊栏,一条小狗,一株杏树,一株李树,屋后三棵柿子树。还有两位鬓发苍苍的老人,爱了我几十年宠了我几十年喊了我几十年“三搅儿”(我在家中排行老三)的父母双亲。
床铺在了西间,那曾是我们姐妹三个的闺房,留下了许多少女的欢笑,还有自己亲手贴上的风景挂历挂上的风铃千纸鹤。摩挲着快乐的回忆,我说:“妈,我睡你和爹的房间。”东间还有一张床,是为上初中的外甥准备的。爹连声说好,妈眼中流露出笑意,和我一起将晒了一天满是阳光味道的被褥搬到了东间。
晚上,听爹妈聊着村里西家东家的事,看着电视渐渐睡着了,模模糊糊的听到妈轻咳的声音,然后有一双手轻轻的在为我盖上毛巾被,轻轻从我手中抽出遥控器关了电视,不一会儿,我酣然入睡,那晚,破天荒的没有做梦。
第二天,带着妈赶集,买菜,做饭,听爹在邻居面前炫耀闺女做的饭好吃,饭后穿着短袖马裤拖鞋到村东头树林子里乘凉聊天,看叔伯大爷用土坷垃和干树枝摆方,听婶婶嫂子们聊家长里短开些荤荤素素的玩笑,吃着大妈端过来让尝鲜的早熟玉米和花生,喝着从井里刚抽出来的清凉甘甜的水,嗅着杨树青草大豆玉米的味道,看夕阳从高高矮矮的屋脊落下,听羊儿吃完了草满足的咩叫,我的心如一只没有舟楫的扁舟,自由地在乡音乡景乡情的湖中自由飘荡,随意东西。
我知道,我找到了能让心灵真正平静的地方。
最想去的地方,原来不在远方。
原来,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村庄是我的灵魂栖息地。让孤独的我不再寂寞,让疲惫的我得到慰藉,在我毅然决然弃之而去后有宽容地接纳伤痕累累的我疗心灵的伤。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离别后∕故乡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