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顾名思义便是除去昨日纠葛于心的落寞黑暗和冗繁琐事,迎接崭新流年与即将莅临的春天。乾坤日月人增岁,乐观心态辞旧迎新。简简单单除夕二字,其内囊括蕴藉着古代中国人向往美好的淳朴智慧。
中国农历新年自除夕夜伊始,随后一直贯穿整个正月。正月之中的每一天分别代表天地江河,日月星辰,十二生肖属相,还有包括人的日子。大年初七是人日子,这一天如天气晴朗无云老人们便通说今年人类无灾,若是出现风雪阴暗便预测今年世间有祸。初七人日子是要吃面条的,大概是祝愿与祈福自己和家人们皆可长寿百年罢。
农历春节是中国人特有的传统佳节,至今大约已延续千年有余。和西方文明世界中的雅利安人圣诞节或复活节,犹太人的光明节与赎罪节不同——我们聪明的中国人从来不懂得忏悔与自责。更不会像愚蠢的山姆大叔那样,满怀虔诚的感激之心理过上一个令我们中国人难以理解的感恩节——以纪念当年印第安人施予第一批登上北美新大陆处女地的清教徒们的种种善举。
中国的春节并非是人们灵魂得到净化洗礼的节日,同精神世界大致无涉。它是邓小平先生还未规划设计改革开放,与世界同步接轨大开国门的宏伟蓝图之前——承受千年饥饿,平日极少尝到肉腥的“民以食为天”贫穷中国人贴上几副对联,若干福字便视作精神文化,实则是为自己能够敞开肚皮一饱口福的这么一个“跟吃干系颇大”的节日——打牙祭,给鲜肉寡油的空肚囊增加点营养。是啊,谁家过年不还吃顿饺子呀?
已记事的童年,正值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国家经济蒸蒸日盛,人民生活显著提高。但物质供应相对于今天来讲,依然还是十分匮乏的。记忆里,那个年代一般家庭的孩子都是不少的。孩子们大都于一年光景均难穿上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新衣,多是弟弟拣哥哥穿剩的,妹妹穿落下的已不合姐姐身材的旧衣。于是在上下学路上便随处可见衣裤布满补丁,鞋顶张嘴裂缝露着脚趾的三五成群身背绿色军用书包的孩子了——但若到了春节就有所改观,在是贫困的家庭也要节衣缩食给自家孩子添置一身新装的;或去商店购买,或女主人亲自缝制,全凭自身条件而宜。
春节到,丫头要粉,小子要炮。一进腊月,童年邻家小玩伴们通是每天掰着小指头盼望农历新年快快来临的。新年一到,男孩穿上蓝色新装,女孩换了粉红色新衣裳;先前被一片单调灰绿色覆盖的世界总算是添了点鲜艳色彩。更加令小伙伴们开心雀跃的则是:终于可以吃到香喷喷的饺子和油汪汪的猪肉炖粉条了。经济条件比较好的一些人家年夜宴上还会出现红焖鲤鱼,小鸡炖蘑菇,甚至是清蒸螃蟹等,令彼时肚内空空没有油水的小朋友们仅仅是想一想,都会立马馋涎直流的丰盛珍馐。
除夕至正月初五,人们是伴着东北大秧歌的唢呐与锣鼓发出的咣当嘟哒旋律萦绕下在吉祥喜悦气氛中度过的。这期间即便心存委屈不快,腹隐愤懑怨怼;亦要以一副温柔笑面呈现于他人眼帘——听老人说,如果正月怄气动怒便会往下一年事事不顺。
童年流光的记忆里,我那一位严厉的慈父平生爱好不广;抽名烟,喝名酒,品香茗是他终生的嗜好与追求。除此之外,父亲剩下的一大爱好便是在春节期间燃放烟花了。鉴于父亲之喜好,同他相知熟悉的老友们,乃及一些曾被他提携栽培的旧交部曲,每逢春节前夕都会馈赠予父亲大量在本地购买不到的烟花炮竹。因此童年的故宅,在整个正月都是一处小朋友们围观赏焰火的小天堂——
像一个结实木箱子似的“轰天雷”被父亲点燃火药捻之后,一颗火药丸发出一串刺耳的尖厉呼啸,径直蹿上长空;轰的一声发出雷霆万钧般清脆巨响,在天空幻化扩散形成一片瀑布样的耀眼流波,一刹那,又如同天女散花向地面扬扬洒洒淌坠枚枚碎金——
仿若装帧绚丽的微型华表柱般大礼花,点燃信子便发出“扑哧”的沉闷响声,弹出一颗亮点升入高空,于浩瀚夜空分裂蔓延,盛绽怒放一朵犹如是出自鬼斧神工之手的灿烂大菊花;它璀璨光辉只短短一瞬,便照亮了头顶漫漫的漆黑天际,也照亮了庭院里所有欣赏焰火的人们注满希冀与喜庆的双眼——每个人这一刻瞳孔内都闪烁着清澈明亮的智慧眼波。但遂即涟漪波动的眼睛于转瞬即逝的那一朵火菊花化为烟尘的同时,在刺鼻的火药味道弥漫中又通通均趋黯淡——仿佛是有幸眺望一颗自天边匆匆划过一道弧线的流星,还未及自己许下美好愿望那流星便渺无痕迹。
正月是走亲访友的月份。除夕和初一,老人们要迎接分居另过的儿子偕同自己爱妻前来拜年共用年饭。初二,是出阁嫁人的女儿带着自己乘龙快婿登门拜访岳父、岳母的日子。一家子老少三代同享年饭,谈谈学习工作,唠唠家长里短;倒也一派其乐融融,和和美美——
待过了年初五,便是亲戚走动,朋友同事互访的时段了。那光景人民的经济条件还不是很富裕,礼物也就因陋就简。两包白糖,一对果匣糕点,几瓶罐头,价钱低廉的它们都是走亲访友之现成材料。自然也有赠送中华烟,茅台酒,五粮液,万宝路,喜力啤酒,青岛或燕京的,但这通常是那类想要“进步”的下属们拜访领导家才大出血本的昂贵礼品——
血脉相连的一奶同胞,或是私交甚笃的故交旧友,彼此拜年走动通常都是要带上自己的孩子——以互赏对方子女压岁钱。你给我家孩子五块,我还十块;给十块,敬二十……礼尚往来的中国人讲究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最苦最累当属那些长辈老人们:儿女回来过年,他们忙着烧菜挨累不说,还要给孙男甥女们从兜里大把向外掏钱,却无进项——话又说回来,其实过年中国人都累。无聊的寒暄,虚伪的客套,造作矜持的假笑;走关系瞧领导,拍马屁巧钻营……统统这些不累吗?想一想都累,怎是一个伤神啊!
如今人们富足了,生活条件日益改善,文化水平也得到相应的明显提高;手头宽绰的中国人已不再循规蹈矩往复从前的过年陋俗。春节长假外出旅游的家庭屡见不鲜,饱览祖国大江南北的风景名胜,品味江山如画的秀美河川,当是一个合家欢乐幸福充盈并为孩子们学习知识有所帮助的新年。签证出国欢度农历新年的目前也大有人在,异域明月遥望故乡,具有别样的韵味,自是远渡重洋身在他乡也是心境年味十足的。
年的韵味,是亲情的味道;它是至亲间血浓于水的殷殷牵念,是往昔炮竹声声辞旧岁举家团圆共享年饭时一张张真挚热情的笑颜。年的韵味,是回忆的况味;它是23年前那个12岁的我头戴一顶滑稽的棉帽子;嗅着冷冽雪味,吐着雾气般哈气,捏着一根筷子粗细的黄香,于自家门前燃放一种叫作“大地红”的炮竹——依稀记得自己在那个除夕下午,好像是在欢乐的年味意境里正愉快地畅想未来——
遗憾的是,小小的,呆呆的,傻傻的,凝固在时间长河里童年时代的我,不曾预料到目前业已心如址水的自己,今天已然对年味失去必要的兴趣,已然是一事无成却渐近两鬓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