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再怎么折腾过的人,来到这个村庄必定会安静下来。这个村庄,简直就是一个平静的港湾。它总是摆弄出一付不变的姿态和一张深不可测的表情。阳光被羊群早早的托上懒洋洋的山坡,沿羊们温和的目光水波般漫开并荡漾出暖暖的光点。等到下午,村口有女人喊叫自己晚归的孩子时,羊群们又趟水般踩着零零碎碎的夕阳,直到将最后一丝阳光在山口送回。风在这个村庄,显得就更加小心。无论哪个季节,风都是走着奶奶的三寸金莲步。这种状态,充满柔和。仿佛村口老槐树下沉浸在往事里的那对双沧桑的眼睛。
我十分珍惜这个村庄里近乎凝结的宁静。昂首天空的蔚蓝,或放眼一垄一垄的麦田,抑或是站山腰俯瞰一排排低倭的瓦房,有时将目光游移在一条条曲曲折折的的巷子上,这无论那种方式,都是心灵的一些漫步。尤其是村庄西边的那颗大榆树上黑如铅重如铁的喜鹊巢,凝聚了太多的时间之影。那些在风雨之中变得黑乎乎的木条是一只只喜鹊从村庄的各个角落叼来的,再一根一根的将它们编织在一起。它们被编得极为牢固。村里曾有人爬上榆树想将它拆了,终因太费力无果而终。我相信,那些巢已被深深的嵌进一个叫岁月的土墙之上,任谁也别想将它们除掉。它们在一只只喜鹊远离之后,变成了村庄脸颊上一颗颗凝重的痣。被擎得高高的,那么安详。
活在这个村庄里的一切事物,都仿佛与思虑无关。最后,都将变成绰绰约约的影子,然后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一只鸡,一头猪,饿了随口吃一些埂子上的野草,困了随遇而安。就是走在一条条巷子或小路上,都可以闭上自己的眼睛。
其实,在这个村庄里生活的久了,眼睛似乎倒真没什么用途了。看着那个村东头住的瞎眼老人的生活状态,我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每当晨曦初绽,他便早早的站在村口,安然的面朝东方,让一朵朵灿烂的朝阳在他的脸上迈开轻盈的步子。他瞎了的眼睛虽然迟滞灰蒙,但绝不空洞。他很安静,仿佛怕惊飞了栖落于花叶之上的蝴蝶。他如一枚按钮,为村庄打开了早晨。我想,他在心里已经看见了一片绚丽多彩的天边云霞,那云霞围绕初升的太阳舞起轻漫的衣袖,紧接着,麻雀们奏起了土质般的乡间民谣。这美好的一天在他微微的浅浅的笑容里打开。等到太阳升上一竿子高,他便转过身,自然舒缓的迈开步子,稳健而不须攀摸的走遍村子的大街小巷。听老人们讲,他的眼睛瞎时50多岁了。我明白了,一个在村庄里生活了50多年的人,已经把村庄的所有东西装进了自己的心里,他在心里完成了另一双眼睛的诞生。所以,无论在以后的日子里村庄如何变迁,他都能用心里的那双眼睛找到回家的路。
生活在这个村庄里所有人和事物,都拥有一双心灵的眼睛。一只麻雀,一头牛,那一坡红艳艳的野花,甚或村口的那块供人们休息的大石头,它们都在时时用心灵的那双眼睛
窥视着村庄的一切,包括自己。
当一个人由降生走向衰老,如一片叶子由抽芽走向枯黄,他就由一条小溪蓄积成一块不大不小的湖泊。明亮如眼睛的湖泊无论有风与否,均平静如斯,波澜不惊。只是有一朵云,或是一只鸟将自己的影子投在里面时,会有一丝惊喜掠过,但很快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