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中，爸说：“你奶奶完全看不见了。”我黯然……
白茫茫，是云？是雾？是北国遍地的白雪？很梦幻很美好。可，蔓延扩张，白茫茫占据了一整个世界，还梦幻美好？她，孤身一人，处于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因为患白内障，奶奶看不见东西了，徒剩白茫茫。奶奶您一定很害怕，一定很忐忑，一定很孤独，一定很没有安全感，一定很渴望再看看我们的脸。奶奶，让我摸摸您的眼睛，别怕！
小时候，一想到奶奶总有一天会年老仙逝就会呼呼大哭，觉得自己命运很是悲惨，理由只是当我被妈妈装进蛇皮袋拿到“卖”时就没人救我了，当放学回家时就没人为我们做饭了。如今，脱去稚气，对于奶奶的逐渐衰老，不再倒戈弃甲，只怀淡淡忧伤。一直以来，我和奶奶就特别亲。上了小学还和奶奶睡一张床。夏夜，她用蒲扇给我扇凉，用生满老茧的手给我挠痒痒；每次放学，离家门还有好一段路便习惯性地呼喊奶奶；弟弟更“过分”，摔跤了非要奶奶扶起不可，有时候，邻居好心扶他起来，带他回家，可人家一放手，他立马跑回原地坐下哭喊着要奶奶；每次犯错被爸爸处罚时，奶奶就在一旁心疼得默默流泪；每次捧着奖状回家时，奶奶都满心欣慰地把它贴在墙上。
白驹过隙，十几年了似乎只是一晃眼。我们长大了，可奶奶老了，很老很老了。
生命末尾的样貌——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子、干瘪的手脚指、松弛的皮肉。
听妈说，奶奶曾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我无可相信，眼前的奶奶是这般的瘦弱佝偻。不得不再次感伤年华的流逝。是什么让一个健康丰满的女人变得如此佝偻瘦弱？岁月，八十多个春秋的辛勤劳作；生活，八十多个岁月的朴素节俭；子女，八十多个年头对子女的挂念。每次离家上学，奶奶总泪眼婆娑地叮嘱我要注意安全，嘱咐我要给家里报平安，然后小心翼翼递给我一个红包以求平安。每次弟弟回家，奶奶都满脸心疼地说：“又瘦了，腮都凹进去了。”每晚，奶奶总要听到爸的车“哒哒”的归音才能安稳入睡。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里，奶奶对我们绽放出了内心深处最妩媚的柔情与最冰冷的寂寞。
生命的不同阶段，好比衣服的不同尺寸、发圈的不同宽细。给奶奶买衣服，卖衣服的阿姨问奶奶身材怎样，我便把奶奶身材高大之说精彩地描述了遍。在阿姨的建议下，我买了大号的衣服。可，穿上新衣服的奶奶好比以前偷穿妈妈衣服的自己。我忘了，奶奶老了。每次上街，我都问奶奶需要买什么，她从来只要求买发圈。这几年来，发圈越买越细，只因头发的越来越少。衣服的尺寸、发圈的宽细，那是生命长度的一种暗示吗？
爷爷走那时，我赶回家。走进房间，看见奶奶蜷着腿坐在床上，就像婴儿蜷在母胎里的形状，满脸的憔悴。
“奶奶，我回来了”
“回来了啊？吃饭没有？”她看着我（那时她还能看得见一点），红肿的眼睛里含着一层簿簿的泪水。相伴一生的伴侣离去所带来的悲伤不是我们三言两语的安慰能减轻的。我坐在她身边，摸着她的脸，不敢哭“奶奶，您保重身体！”我静静的，我不需要再言语，我的相随，奶奶在感受。
如今，奶奶眼睛看不见了。我胖了，她不知道了；弟瘦了，她不知道了。祈祷上苍赐予我暂滞奶奶与我们渐行渐远的年岁的力量，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回报那一份无可比拟的伟大无私。
我们这三代人，错错落落地走在历史的山路上，年长的默默走在前头，拉着年少的，后来，年少的默默地走在前头，搀扶着年长的，声气婉转相通。在有限的时间里，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搀扶着奶奶好好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