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秋后的气温降了许多。风无知觉地生起,光裸的手臂处,有脆生生的凉意。
雨也是常客了,伸脚就来。不再是生猛的阵雨天,而是绵柔淅沥地落着。若不是地上的落花和黄叶让你生了警觉,恍惚间还以为二月杏花天又回来。
一场雨,一些落叶,是秋漫不经心的韵脚。直待你恍然醒悟,秋已色质分明。气温顺着手指划过,阴静凉意渐次将夏天割离。绷紧的阳光被秋风吹几下,秋雨落几声,便松软下来,有了凉和的眉目。
雨天的屋瓦,浮漾着灰而低沉的流光,生着落寞的轻烟。每一片叶子都安静地蜷缩着。风经过的时候,它们伸出惆怅,瑟索几下,然后又是沉默对峙。坐在屋里,听上几场秋雨,旧式庭院、秧田蛙鸣、远去尘嚣、来往过客,借着风雨的袭来,跻身而进,不容推脱。
这些熟悉的声息会流动,会漫溢,让人忧伤且暖和着。如旧时宅院里伸出的天井,幽暗天光从梅雨和霉湿侵蚀过的暗黄壁檐缝隙里挤进来,在幼时的心灵里投下懵懂的影像。然后随着年岁的递增,这种昏暗的气息日愈清晰、成熟和饱满。那些青苔幽幽、灰瓦青砖的印象,是经年的雨水冲刷不去的深刻记忆。
屋角茁壮的仙人掌,坚硬厚实,肥腻宽大。蓬勃的野蔷薇开始流溢黯淡的气息。四处攀爬的牵牛花在院墙上逐渐萎落。狗尾巴草的瘦杆在雨中精神饱满地伫立。黄色小菊花在风中攒簇,朵朵硬实,芳香浓郁。院子里搁着椭圆的晒箕,摊开着刚收下来的番薯条,手工切成的丝状细条,粗细不匀。晒干后,有些硬,嚼起来却更觉清甜。花生是连根带叶成捆拔出的,堆放在庭院中,待忙碌后的闲空慢慢取出果实,根叶放进灶房里当柴火烧。
灶房里祖母的小脚忙碌而迅疾,碗筷碰击的清脆响声,灌木枝叶等干柴在火灶里发出噼啪脆裂声音,天井打回的水倒入水缸时发出沉闷的流动声,鸡鸭在庭院嘎嘎惊叫着,吵醒一个寻常的凉秋清晨。躺在蓝花印背的老式棉被中,幼小的心灵接受着这些密而交织却不喧杂的声息,内心寂静,充满期待。
被秋雨惊醒的夜里,暗自惆怅,不知老家院后那几株无人护理的老树,如今是不是在一叶叶凋落。它们日渐衰老的躯干,是否经受得起这凄苦秋雨的敲打?而那凄凄的衰草,是不是又爬满祖母的坟头?光阴如斧钺钩叉,顺着记忆的壁崖,削出往事略含凄伤的棱角。
很多思绪就这样安静下来。如晚唐宋末的残诗旧词,嗖得从明艳的霓裳曲调落入凄凄的词牌小令,不得张扬。听雨,将记忆里的村庄重新搭建,即使只剩下断壁残垣的痕迹,静坐里,独自拥有,也是怅然里绵生着暖意。气息熟悉,兀自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