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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摘]滚啊,滚啊,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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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前,祖母独自领着五个孩子暂居于昆明顺城街,跟人学会了做茶叶蛋,并赖以为生。
  那一年,父亲应该是三岁或四岁的样子,是她口中的“小老六”,也是她身后的小尾巴。每天早上,她挑着担子上街卖蛋,一个箩筐装着煤炉和瓦盆,另一个箩筐里蜷着调皮又好奇的我的父亲。祖母裹过小脚,受过私塾教育,无论是婚前在娘家,还是婚后陪伴于我祖父左右,她都极受宠爱与保护。如果不是因为战乱和祖父散开,不得不独自支撑起六口人的生活,以她的性情委实是难以放下身段抛头露面地站在街头吆喝贩卖。
  关于这一段的回忆,父亲的印象很模糊,他既想不起顺城街上的人文与风景,也记不清那样的日子到底持续了多久,甚至始终无法确知自己到底是以多大的年纪去经历那一段。“我的这些故事都是从哥哥姐姐那里听来的”——因为豁达的祖母从来不肯主动和人分享自己的历史,不愿以沉浸于过往的姿态面对生活。
  一个人领着一帮孩子,又逢乱世,住在租来的小房子里,以微薄的收入勉强维持,其中之艰难可想而知。况且,在那个时候没有谁知道战争何时能结束,更无法确知祖父几时才能重新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除了生活拮据,祖母内心的无望与痛苦想来应该也是令人压抑的。
  在那段日子里,她和孩子们根本就没办法填饱肚子。饥一顿,饱一顿,摆在顺城街口的那一炉茶叶蛋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前一天晚上把鸡蛋煮上,早上天不亮就要起来,我们这些大一点的就留在屋子里,她只带你爸爸出去”,很多年之后,当我向大姑妈追问当时的情境时,她的言词也承继了祖母一贯的简练,也是始终微笑着,神情里有一种我用文字难以详述的平和与淡然。“莫看你奶奶天天卖茶叶蛋,其实我们没有一天能吃饱。我那时候才十三四岁,她出去做生意了,我带着你几个伯伯在家里,早上煮一些米线吃吃,然后饿着肚子眼巴巴地等到她回来。饿是真饿,但没办法。你奶奶吃得更少。”
  祖母是一个完全没有私心的人,无论做什么总是把家人摆在第一位,而自己往往是最后考虑,甚至忽略不计的。在我的记忆中,祖母有一套很不合理的分配制度:先均分几份,保障人人都有,最后一份留给自己。给孩子们的是给,留给她的是真留。因为到了最后,她的那一份必然又会再拿出来均分给大家。对食物如此,对金钱亦是如此。
  把煤炉安置妥当,祖母就坐在随身带来的板凳上,等着生意上门。
  父亲累的时候就在箩筐里睡觉,醒来的时候则是“不停不住地顽皮”。他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总要伸手去试探。但对他而言最大的考验却不是可能面临的种种危险,而是当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鼻息间却满是茶叶蛋送来的诱人的香气。要他保证有完全的自制能力,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实际上,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拥有的是完全的破坏力。
  趁祖母不注意,他偷偷拿了一个茶叶蛋在手里。
  当时的父亲心智还不成熟,却已经有了几分小聪明。他拿着鸡蛋,却并不急于吃,而是放在箩筐里滚来滚去的玩。
  “妈妈,这个鸡蛋破了!”
  当祖母听到这一句时,那个被父亲当做“玩具”的鸡蛋很成功的破开了,露出乳白色的蛋清,和我那满脸惊喜的父亲相映成趣。是父亲太了解祖母吗?知道她不会生气?知道她接下来的举动?还是,他并不能确知即将面对的结果,只是盲目地把自己内心的期许当做改变困境的希望?因为无法确切的知晓父亲当时的心境,对于这一切的剖析也只能止步于我主观的一些评断。我知道——父亲的自信,缘于祖母的善良与慈爱。
  祖母当然没有生气,相反却氤氲开一脸的笑意。她心疼自己的每一个孩子,知道他们所有小动作里隐含的真实意图:是的,她的小儿子只是希望用这样的方法吃一个鸡蛋而已,他饿了,想吃东西,这没有错。“哦,破了啊”即使心里跟明镜一般,她也并不道破:“那你把它吃了吧,反正破了也卖不出去了。”
  获得小胜的父亲当然是喜不自禁,但却并不满足。没过一会,他又故技重施:偷拿一个鸡蛋在箩筐里滚来滚去,直到把它完全滚破。
  “我的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这是父亲对祖母的评价,“无论我滚破多少个鸡蛋,她从来不生气,总是笑盈盈地喊我把鸡蛋吃掉,天天如此!”
  一年后,祖父回到昆明,并携家带眷到了湖南。祖母结束了卖茶叶蛋的生活。
  在湖南置业安居后,父亲发现了祖母的变化。每到有孩子生日的时候,她都要煮上两个鸡蛋,一个鸡蛋捧在她的手心,另一个鸡蛋交到小寿星的手上。“像我这样,”她两手同时滚动起鸡蛋:“跟我说,滚啊,滚啊,又一年”。
  困难时期,因为无法保证给孩子们的两个生日蛋,祖母流露出鲜有的落寞,但依然保留着形式上的仪式。她领头,一字一字地念:滚啊,滚啊,又一年。
  作为祖母最疼爱,也是唯一一个挨在她身边长大的孙女,我是最大的受益者。她的睿智、明理、温暖以及关爱深深地影响着我前行的每一步。小时候,当她把生日蛋郑重地交到我手上,看着热腾腾的鸡蛋在我手心里欢快跳跃,大声地对我喊出——“滚啊,滚啊,又一年”的时候,我能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被爱、被呵护、被指引的温馨与满足,更有对自己成长的一份信念,有对未来的十分期待。
  对于祖母来说,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后人是她能给予的最大的温暖。父亲的一个在常人看来是捣蛋破坏的举动,在她看来却不过是人间的温度——我们饿了,需要吃饱;我们冷了,渴望穿暖。更可贵的是,她从这些小动作里引申出对生命的思考。
  “奶奶,为什么要说:滚啊,滚啊,又一年”。我问。
  “平平安安又是一年啊!”祖母笑着对我解释。
  生日,不仅仅是纪念曾经的诞生,不仅仅是新添一岁的欢喜,更是一段新的旅程的开端。一句浅显的“生日快乐”不足以传递挚爱间最深沉的体贴与期待,我爱的人,爱我的人啊!惟愿以最朴实的语言为你送上人间最重的二字——平安。
  转眼间,祖母过世已经六年。即使她远在天堂,也依然在以另一种形式生活在人间。当我快乐的时候,我的笑容里总是流淌着她的乐观;当我失落的时候,提醒我坚持的永远都是她充满力量的眼神;因为是她的孙女,我从不缺乏爱与被爱;因为是她的孙女,即使平凡,我也始终满怀骄傲……
  听,听她在说——
  “滚啊,滚啊,又一年!”
  2012.10.22
  
 
我不喜欢说话却每天说最多的话,我不喜欢笑却总笑个不停,身边的每个人都说我的生活好快乐,于是我也就认为自己真的快乐。可是为什么我会在一大群朋友中突然地就沉默,为什么在人群中看到个相似的背影就难过,看见秋天树木疯狂地掉叶子我就忘记了说话,看见天色渐晚路上暖黄色的灯火就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