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不觉已是东方之既白了。
已经很久没有享受睡到自然醒的福利了。
站在走廊上,只见初升的太阳如一个块莹光剔透的翡翠,高高地挂在了东山之巅。温婉而慈祥的光辉,轻抚着睡眼惺忪的大地,安然祥和。远处的山峦,有晨雾袅娜地笼罩,依然看不真切,只见或浓或淡的轮廓,如古代的泼墨山水写意画,赏心悦目的。对面的山上,满坡都是桔树,墨绿的树叶间,金黄色的、密集集的桔子,是那么地醒目。那高高大大的柚子树上,垂挂着一个个硕大的、黄橙橙的柚子,更是让人垂涎欲滴。间或有一两棵柿子树耸立其间,树叶早已掉光了,只有那些突兀有虬枝向四面八方伸展着,树枝上却也突兀地挂满了红红的柿子,让人惊诧自然造化的神奇。
厂区里一片安静,听不见机器的轰鸣声。
手机突然响了,铃声格外尖锐。
“你们的货什么时间到!让我们等了很久了!再不来,我们厂就要停工待料了!我们到时要向你们算损失了!一个星期内三天内再不到货,我们就换供应商了!”我不及插言,一阵连珠炮之后,客户就挂电话了。
工人都回家收桔子去了,工厂里已经停产几天了,交货期只能一拖再拖了,无怪客户着急、生气了。我自己也是心急火燎的,几天来没睡踏实,昨天实在太疲劳,我没有定闹钟,才睡了一个安稳觉。
“你是怎么搞的?生产都组织不好?没人不能再招吗?今天一定将人手招齐了,明天加班也要将货交了!否则,卷铺盖走人!”老板也在电话里咆哮了。
已是深秋了,我感到阵阵凉意,赶紧回屋加了一件单衣。
叫来厂长,我们一起协商如何紧急处理当前的问题。
“工人们个个要请假,拦也拦不住,我叫他们轮休,他们都说,季节不等人,都说要抢先上市才能卖个好价钱!”厂长也是唉声叹气的,只是诉苦。
“你还是挨个打电话,叫他们尽快回厂上班,再不行,就喊几个关键岗位的工人先回来,临时请一些人打个下手也行。无论如何,我们三天内一定得交货。否则,大家都不好看啊!”我真有些无可奈何。
“闻经理,你最好到矿山来一趟,昨天我们放炮,有飞石将村民的房子砸了个洞,今天一早就到矿山来闹事了,不让我们开工了。”矿长也来添热闹。
“这点事你自己不会处理?”我气急败坏地说。
“他们说非得要公司来人处理,我们也没办法。”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我又仔细叮嘱了厂长一番后,向矿山进发了。
待处理完矿山事宜,已是下午六点了。
深秋的山里,天黑得异常的早,才六点多,就已是黑压压一片了。
由于沿途地势较高,山势较陡,夜雾也是格外地浓。驱车夜行,能见度非常的低,只能看见前面一两米远,有时甚至看不清路两边护栏,只得紧盯一边护栏,约计路宽,摸索前行。
夜里十点多,终于下山了。白天约两小时的路程,花了我接近四个小时的时间。
工厂就要到了,我快到家了,我长吁了一口气。
前方的厂区,灯火辉煌。
我有些奇怪,心中责怪厂长,厂里没什么人开那么灯干事吗?
一进厂,就听到鼎沸的人声,员工食堂里热闹非凡。
“闻经理,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正等你呢!”几个工人闻声从食堂里跑出来,不由分说将我拉了进去。
食堂里已聚集了十几个工人,餐桌上是热气腾腾的,感觉真温暖。
“闻经理,来,请入座,我们知道你还没吃饭呢,我们正等你呢。这些菜都是我们哥几个从家中带来的。你看,这是腊蹄子,熏得多好,烘得多香,是老向带来的。你尝一下。”车间李班长夹起一块蹄子肉,放进我的碗里。
用桔子皮与青柏树枝熏出来的腊蹄子,不仅色泽晶莹剔透,而且香气浓郁,咬一口,齿颊生香。
“来来来,闻经理,这是羊肝,是老覃从家带来的,你尝一下!”选矿班谭班长夹了一大块羊肝到我碗中。
“羊肝美酒,吃羊肝一定要喝酒的,”谭班长拿起酒壶,给我倒了一大杯酒,“这是我们当地的好酒,叫‘遍山大曲’,浓度高,口味醇,喝完不上头,又没后劲,你一定要多喝点。”
我有些恍惚,今天的事太多了,我还未缓过神来,只是机械的吃着肉、喝着酒。
酒到半酣,李班长红光满面地举杯敬酒,真诚地说:“我们这几天,没有听从厂长的劝告,都回家干农活了,耽误厂子里的业务,真是不好意思,我自罚一杯!”他一仰脖,一杯酒就干了。
“其实,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你也知道,我们就是农民,从根子上是农民。农民就是要从土里刨食的。种地是我们的本份,在工厂里做工是我们的副业。我们都是四五十岁的人,负担重,责任大,大多数人家里都有小孩上大学或上高中,再大一点的就出门打工了,我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主劳力,家里的那点活离不开我们。因为上有老下有小,家里需个照应,所以我们也不能出远门,只能在附近的工厂打工。而现在,正时收桔子最好的时候,我们当然必须回家抢收,那是我们全家一年的希望。”李班长有些动情地说。
我也是农民的子孙,我能深刻体会到秋天对于农民的深刻含义。
说实话,对于我们公司这个行业,以后招工会越来越难的。矿石加工,劳动强度大,作业环境差,工资待遇低,对于年轻人没有任何吸引力,更何况,年轻人留恋的是繁华的城市。只有这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亦工亦农的,暂时维持内地乡镇用工的平衡。现在,最不容易的也恰恰是这些中年农民,是他们在最后坚守着农村,坚守着土地,坚守着那些最苦最累最险的工作。人的一生,少年过于天真烂漫,青年过于张扬浮燥,老年过于孱弱迟迈,只有中年,一如四季之秋天,成熟干练,硕果累累,且无私奉献。农村的年轻人疏离了土地,再过二十年,现在的中年人老弱迟迈之时,谁来养活我们,这确实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我们现在关键岗们的人都来了,再请几个临时工,生产就可正常进行了。”谭班长语音洪亮,炸雷般的声音打断我的沉思,“我们明天就起早床,然后加班到深夜,一定会将这个订单赶完的,请你放心。我们也知道,现在做生意不容易。再说,你们老板生意搞好了,我们还可不出远门,多打几年工,说不定还能给我们涨点工资呢。你们搞管理的,对我们也不错,在老板与客户那边为我们两头受气,我们心里清楚。我们一定不会误了正事的,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说得到就做得到!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你们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知是不是“遍山大曲”喝多了,我有些激动。
“闻经理,来,吃一碗‘金包银’!”工人老覃给我添了一大碗掺着苞谷粉蒸出的米饭。
清香的雾气中,金黄色的苞谷米包裹着银光闪闪的米粒,“金包银”,真是形象!
“闻经理,来,尝一个,这是我家产的,才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着呢,可甜呢!”刚放下碗,工人老刘就向我手里塞了几个金灿灿的桔子。
我掰开一个桔子,桔皮上的小水囊里的桔黄的、浓浓的香水溅满了我的手掌,也溅到我的眼里,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放一瓣桔子到口中,我感觉一阵微酸之后,是沁人心脾的甘甜与清香。
人们经常咏叹,春意盎然,而我独觉最最盎然的其实是秋意。
2012.11.25于两江明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