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外地回来,叫我载她回老家和大伯母等亲人叙叙旧。到了老家,母亲留在大伯母家唠嗑,我和大伯母打过招呼后,就双手插在裤兜里,悠闲悠闲地到处转悠,转着转着,转到了自家老屋前。
岁月如箭飞逝,一晃离开老屋十五年,老屋和站在它前面深情凝视着它的人,一样地逃不过时间的摧残,外墙的白灰皮斑斑驳驳,如我不再年轻光滑的脸。门口我小时候种的三角梅在无人照看的情况下,依然顽强地向上生长,已经弯弯曲曲地爬到二楼的走廊,探头探脑地在我房间的窗口摇曳着张望,不放弃地寻找着,寻找着昔日小主人的倩影。
门口墙角堆着一大簇的落叶和落花,颜色和形态与老屋搭配起来甚是好看,宛如一场艺术家精心的创意。可能是帮我们管理老屋的堂嫂在扫落叶时,也发现了大自然无意中的美丽安排,不忍让这美好的一幕在手中的扫帚下夭折,于是就任其堆放着,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默默绽放着它独特的美,等到我的到来。
周围很是寂静,因为随着去年最后一户人家搬离,这片老屋已再无人居住。我独自一人享受着寂静给我带来的安宁和平和,还有回忆。
老屋是爷爷和两户邻居合建的,分家时分给父亲,那是一排六十年代的两层的土墙楼房,我们只拥有其中的上下四间房。这排房子当时住了连我们五户人家,在小时候,这里很是热闹。其中最右边的是一户大家庭,因为那对夫妇生了七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个个漂亮。他们的家境较好,听说是有华侨亲戚,那些女儿没念什么书,早早就出来做事赚钱,所以家境越来越好,在我们常常吃不饱的七八十年代,他们可以经常吃到米饭和猪肉。
我听母亲讲过一件事,那时我还没出生,大姐五岁,二姐两岁,那年父亲生病,家里欠了很多钱,到除夕时,那户大家庭煮的是香喷喷的米饭和大块的猪肉,我家只能煮稀饭,因为如果煮干饭,第二天,第三天就没米下锅了。那家的五姑娘捧着装满米饭和猪肉的碗在我家门口旁边很香地吃着,我大姐捧着碗稀饭也很香地喝着。五姑娘瞧瞧我大姐和稀饭,得意地笑着:我们太幸福了,有米饭和猪肉吃。我大姐瞧瞧她和米饭,也得意地笑着:我们也很幸福,有稀饭吃。母亲刚好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了,听到了,流泪了。母亲拉着大姐进了屋,一狠心把剩下的米给大姐煮了两碗香香的米饭。第二天,母亲回外婆家借米度过难关。
母亲给我讲这件事时,总是充满了对孩子特别是大姐的愧疚和心疼。其实,我们三姐妹在这个家庭里享受到得是很多人无法享受的爱和福气。在那个年代的农村,父母顶着很大的压力,在经济很困难的情况下,让我们三个姐妹上大学。那时,我常常听见背后人们嘲笑我家没有男孩子,嘲笑我父母穷还逞能让女孩子读书。这些其实父母也知道,不过他们都不在意,只要三个女儿好,他们就满足了。
后来,我们是第一个搬离老屋的。父亲和母亲在十五年前到大城市照顾搞科研的二姐,我和大姐毕业后也吃上了皇粮。前几年,我们三姐妹在县城给父母买了套房子,让他们可以安度晚年。这时候人们才纷纷在父母面前称赞:你们当时有远见啊,生女儿好啊,全村哪家的儿子会给父母买房子啊?让她们读大学好啊,那家的七仙女出嫁后还回来啃老呢,你们真是有远见啊。父母不以为然,生孩子,养育孩子,不是为了养老,孩子好,他们就好。
“黑丫啊,原来你在这啊。”正沉浸在回忆里的我被母亲的呼唤声拉回现实里,拉回到这个阳光照耀着明晃晃的老屋前。
“看老家啊!”母亲走过来,也和我一起凝视着老屋,“那时在这里你们三姐妹过的都是苦日子。”
我搂着母亲的肩膀,笑笑着对母亲说:“老妈,当时比男孩子还能干农活的黑丫有没有给您很大的安慰呢?”
母亲笑了:“黑丫,你小时候辛苦了。”
“不苦,真的不苦。我很高兴能像个男孩子那样给家里干活。只要这个家好。我们三姐妹都很高兴能做您和老爸的女儿。”我像个儿子一样搂着母亲,再看一眼老屋,带着她老人家慢慢地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老屋离我们越来越远,我的心却从未真正放开它。或许,在我的心灵深处,当时离开老屋,离开爱,只不过是为了以后更好地回来,回来,更加的接近它,靠近爱。
再见,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