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的村子两头各有一个大水坑,被村里人称为“东坑”、“西坑”。后来才知道那应该叫池塘。冬天水位降到很低的位置,水面缩成一个小水坑,而夏天连续几场暴雨后,那池塘就变得丰满起来。两池塘都连接村里的街道排水沟。
春天一来,池塘里就变得生动起来。春日无私地撒向大地,池水暖融融,池塘边上的芦芽便探出了水面,尖尖的,一派嫩黄,像撒满池面的箭镞,就那么无序地布阵着。之后的姿态就是它们获得无限疯狂生长空间,不经意中,池塘的芦丛齐刷刷长出来,粗壮的芦苇棵,碧绿的叶片,摇曳的浮萍,仿佛把池塘边的小路,路尽头的村庄,连同清新的空气,都映衬成绿色的了。敢说那是村中绝妙的一景,充盈着诗情画意。
有水就有蛙。水暖不光是鸭先知,蛙也先知。蛙在悄无声息中产卵,卵在不动声色中孵化,夏日阳光下,塘四周浅水处的蝌蚪成群结队,黑压压一片又一片,不成规则地而又极其自由地甩动着躯体,无意地搅动着池水,掀起水波,完全的自然形态,安详、平和、惬意。池塘中心的小岛上,柳树也日渐繁茂,池塘边上的杨树也绿荫似伞。
吹个芦笛,捉个蝌蚪,拧个柳哨,春天的池塘是孩子们的乐园。
夏天则是别一种情形,雨水落下了,清澈的,混浊的,全村里接纳的雨水,通过数不清的小河沟全汇聚在这两个池塘里。蛙们似乎惊喜地发现了一个新天地,不知是历炼气量,还是借机求欢,鼓动腮帮鸣叫。于是,阵阵蛙鼓,此起彼伏,往往通宵达旦,全村人都枕着蛙声,沉在甜美或苦涩的梦中……
这天一放晴,池塘便成了孩子们的天下,中午一到,男孩子们便脱得精光,象白条子鱼在水里玩耍。水性好的,变七分炫耀三分练习似的在水里,时而仰泳,时而狗刨;水性差的,只能颇为尴尬地揪住水边的柳树根在水里扑腾;也有的刚刚学会游泳的孩子,抱着一根泡在水里的木头,向划船一样在水里穿行。我就是属于那经常抱木头的一类,因为我的游泳技术很不怎么样,不敢独自一人去深水区玩,只能抱着木头在浅水里泡着,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木头下面摸出几只鲜活的虾来。村里的妇人们都端着脸盆到池塘边上洗衣服,她们说着笑话,相互探讨着治家理财的方子,小声地唠着家长理短,什么谁家的孩子调皮啦,那家的媳妇吵架啦,清澈的塘水被她们爽朗的笑声震起丝丝涟漪。
夜色一降临,在池塘的僻静处就多了一些秀丽的身资,那是村里的一些姑娘媳妇趁着夜色来池塘里洗澡。她们小声地戏笑着,站在岸边的浅水迟迟不敢往深水区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故事也在池塘周围的杨柳荫下演绎着。
连续几场大雨过后,池塘里的水就开始变得丰满起来,外溢的水于是就在连接着村头那条河的小沟里流淌起来。几个有心的人,用柳条编个筐子,堵在河口里,一天下来能堵很多的鱼。
池塘的夏天,是村人们躲避酷热的好地方。
秋风凉的时候,池塘边上的芦苇的叶子开始渐渐变黄,先是一片一片,斜插在一棵棵芦苇上,芦苇丛变得班班驳驳。再经过几次秋意更浓的风,芦苇叶全黄了,芦花放白了,阳光射来,反着晶晶地光。水面日渐地萎缩,池塘犹如一个人过中年的女人,显得干瘦而憔悴。收过的红薯,在池塘里洗洗就去做淀粉了。撒几网抓点鱼,就改善了生活……每到秋季,我一个人不断徘徊在池塘边上想心思。月色皎洁的秋夜,池塘里静静的,只有时时掠过的夜风卷起一层层细浪如碎钻般的晶莹。秋风抚慰下的池塘异常的清澈,似乎要壁立起来,与周围静默的杨柳细风融为一体。站在池塘边上,我郁闷的心情逐渐溶解在哗哗地浪花声里,融化在如水轻柔的月色里。夜凉如水,月色如洗,多少年我错把月饼当做中秋,却把明月遗弃在乡下的树影里。
冬天来了,池塘里尽有的一点水也结成了冰,小孩们在冰面滑啊,叫啊,摔倒了也没有人喊疼。有的人拾起一个瓦片使劲地沿着冰面甩出去,吱吱地,瓦片能飞出很远。如果地里麦苗干旱了,生产队里就会用抽水机去抽池塘里的水浇地。池塘如同一个慈祥的老人,听忍自己的儿女一点点榨取自己身上最后一点营养,直至干枯。
水是生命之源,那么这个池塘也就是养育了我们村人的母亲之水。她滋养出来的村民善良、淳朴、乐天和无拘无束。吸取着池塘里的水,我们无形中萎缩,逐渐丧失活力,因为有时候,水不仅仅是水。如今我再次回到村里,由于过量地抽取地下水。往昔的池塘已经干涸多年,池塘上都建起了院落。现在每遇大雨村里满街是水,原因是村里把两个能蓄水的大坑唐变成了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