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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摘]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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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3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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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泰安,不能不登泰山,登泰山必须先拜谒岱庙。
  早上吃过饭,从酒店出来,穿过一个热闹的农贸市场,我们来到了岱庙。举目看去,远处屋顶上面漏出的那一片墨色就是那遮不住的泰山了,而岱庙,就背倚泰山,静静地在等我们。天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我们倒不在意,空气湿润润的,秋意正浓,游人也不多,正适合走进历史,静静地看,静静地想。
  检过票,迈过高高的门槛,感觉一脚迈进了一个老时空。踩着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轻轻地走进去,生怕惊动了沉睡的历史。一刹那,感觉身边充满了厚重的气息,几千年了,无数的人也是从这里迈过吧?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无数的帝王将相,骚人墨客,贩夫走卒,无数的脚步,无数的车辇,或郑重,或沉重,或轻松,或好奇,杂沓地迈过,络绎地进出,无数的背影渐行渐远,无数的脚印重重叠叠,磨亮了青石,变厚了青史。
  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檐角探出的金黄银杏叶似乎是个响亮的招呼,那是活着的历史,依然茂盛而生动。进了院子,一个老太太迎面走过来,手里拿着两袋果子,说是古树上结的白果,央我们买。华说我们那里有的是,大娘憨憨地笑着说:“这树已经两千多岁了,不一样的。”
  我们吃惊地抬头看去,赫然发现那是两棵真正的古树:枝干粗大的银杏树,一雌一雄,树干粗壮,树冠庞大,叶子浓密,几乎遮蔽了天空。那雌的枝条婀娜,姿态柔美;雄的叶片阔大,苍劲有力。两棵树并立着,金黄的叶子随着风微微颤动,仿佛是在悄声低语。两千多年的岁月里,他们相携相伴,分享着阳光,分担着风雨,耳闻目睹了太多,默默地记录在心里,一片叶子就是一个灿烂的秘密,微风拂过,他们把秘密说与风,说与飞鸟。
  告别银杏树,我们继续往里走,右手边一座残存的铁塔吸引了我们的视线,那是嘉靖年间的文物,慷慨的岁月还给他留下了黧黑的三层塔身,留下了斑斑的锈迹,留下了一个个故事,那是历史的背影。
  左手是一座小亭,罩着一方石碑。我抬眼看去,见侧面有“御笔”字样,不禁念念有词地读起来,想探究到底是哪位帝王的真迹。旁边一位儒雅的老者热切地看着我,和我一起念出乾隆皇帝的碑文。我有点欣喜,赶紧用手机去拍石碑,镜头里却出现了一位老太太,我并未在意,古老的遗迹配上苍苍的白发,不是更多了一种韵味?转到正面,我和同伴兴致盎然地读起碑文,那是乾隆再游泰山的六韵之一。我俩磕磕绊绊地读着那有些残缺的潇洒的行书。
  那鹤发老者就在旁边认真地听,碰见我们不认识的,便指点一下,见我们读得还比较顺畅,便频频微笑着点头,一边赞许地说:“你俩不简单,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他又指着一个正体的“只”字,神色凝重地说:“这是死去的字。”
  我凛然一惊,忽然意识到,这位老先生不简单。也许,在他的心目中,文字和人一样,是有生命的,每一个文字背后,都承载着一个文化的因子,一旦失去了传承,也就失去了生命。旁边那个被砸去的字,先生说是个“风”字,那个群体性丧失理智的时代,风声鹤唳,已经挥舞着大锤将他打得灰飞烟灭,只留下一个怵目惊心的疤痕。岁月的风化固然令人惋惜,人为的破坏更加令人痛惜。
  我微笑着问:“老先生,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退休老师。”老人淡然地回答。
  “教什么?”
  “遗传学”。
  “啊?”这回轮到我们一惊了,只听老人混杂着英语跟我们讲起来,说他姓冯,是以前山东大学的教授,60多年前,风华正茂的年纪,曾经赴美国加利福尼亚留学两年,带着一种丰茂的理想去了,又带着满腔的热情而回,如今已经88岁高龄了。
  我们大大地吃了一惊,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刚才只觉得老先生的目光里有一种不一样的光芒,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一位学者。忽然想起贾平凹在《西安这座城》里说的:城墙根下,那几个鸡皮鹤发的老人,没准是身怀绝技的高人。莫非刚才的那位白发老太是……
  正想着,先生问我们俩是哪里人,干什么的。我们说:"青岛人,也是老师。"老人显得很高兴,又问:“什么老师?”我俩讪讪地说:“语文老师。”老人更高兴了,眼镜后面的光芒更加耀眼:“怪不得呢。"天贶殿‘的"贶"字很少有人认识,你们不愧是语文老师。”
  我们更加难为情了,费劲地从记忆深处搜索着那一个个陌生的英语单词,恨不得自己是学贯中西的大学者。老人说,他50年代的时候就住在青岛贮水山脚下的小院里。我惊喜地告诉他,我家就住在那里。原来,我们隔着不算遥远的时空曾经是那么的近。老人也更加兴奋了,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他指着碑文说:“日子过得太快啦,你看乾隆皇帝说的——迅矣三年成瞬息,一眨眼就老啦。”
  是啊,正如仁安殿的墙壁上写的那样——百年沧桑,瞬息春秋,时光看似不紧不慢,却从来没有犹豫和停留。岁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向来欣戚总难胜”啊。乾隆皇帝三年后再来泰山,就发出如此浩叹,更不用说三十年,三百年,乃至三千年了。
  正在感慨的时候,刚才的那位白发老太太在远处招呼先生了。一起走过去,只见她也是鹤发童颜,戴着眼镜,骨子里透着一种温润如玉的辉光。大爷用英语介绍说这是老伴,也88岁了,是山大教数学的。我们更加肃然,果然是一对志同道合琴瑟和谐的眷侣啊。两位先生说,每隔几日就来院里走走,看看那些树,瞅瞅那些字,是一种乐趣。掐指算来,他们已经风风雨雨走过半个多世纪,不正如那两棵银杏树一样吗?相濡以沫,分享着阳光,分担着风雨,见证着历史,也书写着历史。
  老人一边陪着我们往里走,一边告诉我们哪些东西值得看:“唐槐,汉柏,东御座,秦泰山刻石,碑刻,这些东西眼看就要消失啦,一定要看。”说着,我们走到了大宋封祀坛颂碑,赑屃驮着巨大的石碑已经在这里矗立了千年,早已风化得只剩下最上面残存的七个字,老人充满惋惜地说:“前几年还能看到字迹,这几年坏境污染严重,酸雨腐蚀得厉害啊。这石碑里头含铁,酸雨是什么?一价氢离子……”
  他絮絮地说着,不厌其烦用专业术语解释,我们尽管听不懂,但依然认真地听着,为他的这份认真感动着。
  “你看,那碑文前两年还能拓下来,”他停下来强调那个“拓”字,一边称赞我不愧是教语文的,知道这个字的正确念法,一边继续感慨,“现在都没啦。”
  是啊,再不加以保护,这些历史的真迹还能存在多久呢?岂不都成了无字碑?再过几年,只怕连石头都要化成齑粉了,那连理柏旁边,乾隆的御笔画作不就已经面目模糊了吗?岁月的风沙不能掩盖一切罪恶,却能抹去所有真实的痕迹,当今天变成昨天,现实变成历史的时候,历史的背影又能有几个人记得清楚呢?
  看着两位在苍松翠柏间渐行渐远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我们陷入了沉思。一刹那间,那两个小小的背影黯淡了那两株千年的银杏树,黯淡了那汉代的连理柏,也黯淡了周围的老时空。
  我在心中默念:两位可敬可爱的老人家,祝你们健康长寿!
  2013-11-820:46写于泰安
 
我不喜欢说话却每天说最多的话,我不喜欢笑却总笑个不停,身边的每个人都说我的生活好快乐,于是我也就认为自己真的快乐。可是为什么我会在一大群朋友中突然地就沉默,为什么在人群中看到个相似的背影就难过,看见秋天树木疯狂地掉叶子我就忘记了说话,看见天色渐晚路上暖黄色的灯火就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