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碧蓝的天空,湛蓝的大海。白云、海浪、鸥鸣、涛声,站在海堤上远望,眼追鸟翱翔,心随潮澎湃。
我举起双臂,高喊一声:胶东,我的故乡,我回来了!
自从青岛归来,我已经十二年不曾回胶东,不曾再见胶州湾。
那一年,随着父母离开阜安小镇,离开海滨,离开潮起潮落的大海,走进山峦,走去远离大海的内陆平原,长大后,我成为一名戍守的哨兵,走太行、走燕山、走进阴山,走入草原,越走离大海越远。
我把层峦叠嶂看成波峰浪谷,我把岫烟岚云看成潮起潮落,我把蒙族姑娘的裙裾,看成渔舟的风帆,我把草原上的一群群白羊看成大海的粼粼波光。不管走到哪,不管走多远,我都思念着大海,思念着故乡,思念故乡的云,思念故乡的风,思念故乡的人。故乡的云是那样温柔,故乡的风是那样醉甜,故乡的人亲情难断。
我可以在梦幻中拟想家乡的海,我可以在遐思中看到故乡的浪。然而,却没法见到那霞光里千奇百怪的礁岩,没法听到那月夜下海潮的轻吟浅唱,没法在晨昏间在小舟上垂钓,没法扑进海的怀抱与浪花相拥相抱……
大海你是我生命之母啊,你是我力量的源泉。离开你舞变得憔悴,变得寡欢,变得少语,变得像无根的浮萍一般。于是,在我离开的几十年里,我常常没有根由的返回海滨,去探望大海,探望亲人。我在胶州湾看海,看波翻浪卷,一直望到天海尽头。我在莱州湾听海,听潮唱浪吟,一直听到月落西山。
如今站在威海的金沙滩、站在烟台蓬莱阁,遥看海天,凭海风吹拂,听海浪喧哗,无限激情都在风浪中。看惯了江南的轻云薄烟,听熟了太湖的窃窃私语,再看这高浪急雨,再听这惊涛拍岸,陡然间,江南的闲适与温婉,一下子就变成了北国的铁马冰河的壮怀激烈。多年小桥流水的消磨,让我忘却了当年戍边的万丈豪情,温柔乡里,习惯了花开花落,唯有这大海的万里长涛,才唤醒了我的战士情怀。
故乡的云,故乡的海,云海苍茫里,我感受到生命再次焕发出新的力量。
五十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我就诞生在这云海间的故乡——那个胶州湾里的阜安小镇。我是大海的儿子,大海就是我故乡。据说,我诞生的那个晚上,天降大雨,海潮暴涨。一出生,我就听风、听雨、听海、听浪。
五十多年里,我走过平原、攀过高山、到过戈壁、涉过大川。我曾在长城窟里站岗,曾在呼伦贝尔行军、曾乘木船横渡黄河,也曾从重庆嘉陵江漂入长江直抵下游的南京。从黑龙江到澜沧江,从崂山到峨眉山不过走多远,都难以忘怀生我养我的胶东丘陵、丘陵下的大海。
今天,站在刘公岛上,我悲愤无语。一百二十年前,北洋海军与日本舰队在这里激战,军威不振,军号呜咽,全军覆灭,沙滩血染。作为曾经的军人,我深知战败的耻辱。尽管将士拼命,却掩不住王朝的腐败。
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婆子,为了过六十岁生日,竟然挪用海军军费,修建奢侈的颐和园,预备为自己“颐养天年”,二十年不为海军更换装备。甲午海战,北洋海军不战已经败了。走在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里,每一处实物都让我的心滴血,每一张图画都让我愤懑。落后就要挨打,腐败会被打残!这是耻辱的警醒,这是鲜血换来的教训。
站在蓬莱阁上,看云飞浪卷,看海鸥翻飞。我没有看到海市蜃楼,没有遇到神仙。却想到那个想成仙的秦始皇。这个地方他来过。我从无锡到烟台,K字头火车走了19个小时。他在两千年前从咸阳坐马车出发,走到这里怎么也得走半个月吧?。鞍马劳顿,走到这里,他没见到神仙,自己却被海风吹倒了,得了风寒。赶紧往回走,半路上就在六月的暴晒里,一命呜呼了。
他的故事没有完,汉武帝、唐太宗、唐明皇和杨贵妃……帝王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代代继续着秦皇的故事,继续着秦皇的荒唐。这些武功赫赫的帝王,却在求仙的路上,变得异常愚蠢。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这是我们熟悉的《国际歌》的旋律。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如今,胶东——我故乡的人们,正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建设着这片美丽家园,她越来越接近人间仙境。
自古传说蓬莱、方丈、瀛洲是海上三仙山。蓬莱山上,遍布道观。那些道观里都有泥塑的大大小小的道祖神仙。传说他们都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领,都能长寿千年万年。然而,他们的泥身塑像却从未保佑中华免受屈辱,近代以来,德国、日本、英国……帝国主义的铁蹄却踏遍了胶东沿海,就连神仙们的泥身,也是瘫了又塑,塑了又瘫。
蓬莱阁,我还会来的。不是来看海市蜃楼,不是来看神仙,是来看你的新容颜。
奔来胶东,我是来执行公务的。当然,也像寻亲访友。
我最想去我的祖籍地七里岚。去看看那个遥远的小山村,那个从抗战到如今走出一百多个军人、数十个大学生的小山村,那个留着我们家族世代祖坟的小山村。我想去悼念为国捐躯的烈士们,想去为祖坟添捧土,想去看看村里的亲人,幸运的话,想着能见到我的结拜兄弟,我们是三代世交。
遗憾的是,我去不了,会议的组织者说,威海到七里岚,比到烟台更远。留给个人活动的那点时间,你会赶不回来。
我原本想到了烟台,见见江楼先生。这个文坛上的好友,素未谋面,却常常跟我抬杠,他的幽默风趣令我倾心。当面茶酒间抬杠,或许别有风趣。江楼先生也说,到了烟台,到栖霞来,风逝老师也在这里。我憧憬着和这两代老师见个面。遗憾的是,我在烟台的时间只有一天。
烟台一家电工企业的老板,听说管理行业的江南同行来了。不依不饶地派了车子专程来接,企业老总半路打劫,把我们一行人弄到了公司,先是介绍企业情况,后是“请教”技术革新,然后就是拉到企业参观。唉,架不住乡情诚恳、乡亲热情,我对他们的工艺流程提了改进建议。在场的都是内行,一下子鼓起掌来。午宴是无论如何推不掉了。饭后,老板亲自陪同,在雷雨里,参观了蓬莱阁。晚间,惊动了当地领导,晚间的聚会也就难以推脱。就这样,我在烟台的计划,被彻底废止了。
面对江楼、风逝两位老师,我只能没有理由地说声抱歉。
从江南出发,我先到了济南。漫步济南街头,我满脑子都是泉城的清洁、妩媚,但是让我失望的是,这座黄河边上的大都市,跟我十年前的感觉没有多少变化。除了楼高了,路宽了,城市还是一如既往的脏乱没有章法。
只有到了威海、到了烟台,才让我眼前一亮。也有高楼、也有宽路,却是那样的整洁、那样的靓丽,我真的要为故乡高歌、为故乡骄傲。有海风轻拂、海浪擦洗、白云轻拭,这些沿海城市,明珠一般闪亮,一尘不染。
风是那样的爽,浪是那样的清,人是那样的精神。平坦的海滨、金灿灿的沙滩、远方起伏的苍翠丘陵,包裹在松柏之间,不时的有紫薇、木芙蓉、木槿、石蒜、野菊花开在其中。走在海滨细软的沙滩上,走在松翠花红的小山中,就算你不饮酒也会醉的。用不着听那些蓬莱阁的传说,你也会感到生活在此处的人们,过得就是神仙的日子。
胶东,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