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毛/泽/东《菩萨蛮·大柏地》)。
读着伟人1933年夏写的这首词,让我想起故乡的关山。伟人词里的关山,指的并不是特定的关山,而是指群山,是瑞金城北的大柏山。当年金戈铁马,挥斥方遒,凯旋而归,真是英雄成就、志满意得的回忆,豪杰人生尽显矣。我眼里看到的关山,是名副其实的关山,从六盘山到关山再到南面的小陇山构成的陇山山系,把这个西北小县紧紧地围起来,就像母亲的摇篮一样,故乡就是这个摇篮里安睡的孩子。从远古到而今,虽然外面的世界已经繁华如梦,可故乡还是沉睡如昨,二牛抬扛的嗓音,依然在田间哟喊;高亢的信天游,还在山头上绕了又绕;秦声与秦韵,依然在乡村上空盘旋。处在关山的怀抱里的故乡,如同一个世外桃源——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
那是一个美好的夏日,我要看望小姨去走亲戚。爬上高高的阳窝山,当流着汗喘着气站在山顶之上时,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油然而生。再向东南方向望去,关山山脉从北向南一路绵延,层层山峦,一山放过一山拦,如同大海的波涛一样;而每一层浪花的近处是浅绿色的,而愈远愈蓝,能想象最后延伸到与大海相接处,那种海天一色是何等的蔚蓝。陇山就是古诗词当中塞上与塞下的分界点,几千年来塞上塞下风景异,中间寄托了多少游子的思乡之情和多少思妇的闺怨之词!
走在盛夏的田野里,这边是一片片即将收割的麦子,那边是散发着清悠香气的葱笼苜蓿,再那边是金黄金黄的油菜地,层层梯田里总是有着无限令人陶醉的丰收,一切都在呈现着长久的梦一般的田园生活。这样的生活从远古而来,从祖先游牧归田就有了,从山西大槐树下迁徙至此就有了,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两千多年了,或者有更加久远的年代。
故乡就在山里头,包围在层层的山中间。从家里出来,不是上东山,就是上南山,或者北山和西山,因为地都分布在山上,乡亲们就是地里刨食吃的。很小的时候,老人们就劝我们好好读书,说读书人都是坐着吃的,庄稼人都是刨着吃的。我对这个“刨”字感觉到非常新奇,到后来跟着大人去地里挖洋芋,我才明白刨的真正意思。每一个乡亲就是一个在地里刨食的人。他们从春天开始就把希望种进地里,把种子洒在地里,也把全部的汗水滴在土地上。土地是爹,土地是妈,让她长啥就长啥,在那些风调雨顺的年景里,一个个庄稼就像一棵棵站立的树,挺立在故乡的土地上。到了收成的日子里,乡亲们就把土地剖开,从中拿出那像珍珠一样的果实,用深深的窖藏起来,以备冬天那丰足的口粮。就如同此时也正在忙碌的松鼠一样,把那些坚硬的果子全部收藏到自己的洞里,等到大雪封山的时候,便把那些食物从土里“剖”出来,尽情地享受着冬天的宁静、生活的宁静和岁月的宁静。
几十年来,我的心头始终闪耀着一句话,就是走出大山的路,这样的路既是指那一条条家乡通往山外的路,也包括我走过的所有的路,还有我的伙伴他们走过的那些路,每一条路上都是荆棘遍野,甚至鲜血淋漓,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从走出来的那条路上走回去。最令我痛惜的是,童年里最要好的那个同伴,后来就在下煤矿时给压掉了,就埋在了村子对面高高的山岗上。前年我又去姥爷姥姥的坟头看了看,二十多年过去了,那里荒草凄凄,他们经历过怎样的苦与难,现在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再过多少年,知道的人就更少了;再过多少年,就没有人知道了,但对他们来说,对许多故乡的人来说,最有一句话能说清楚的,就是入土为安!
从那个地方走出来,再次爬到山顶上的时候,西风吹,千岭雪,严冬至,九天寒。举目向西望,层峦叠嶂,万户炊烟。再向东望,要塞巍峨,群峰如浪,层林展翠,关山阵阵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