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梦想很奇怪、很傻,只是想知道家乡那条蜿蜒小溪里的水,最终流到了哪里,整个童年时代的搜寻,也就知道它流到了公社,公社以外流到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这条溪叫白毛溪。我家就住在这溪的源头。家的北边,有一座山峰,叫竹山界,尽管在雪峰山余脉的群山中,算不上高大,但在我的眼光中,它漭漭苍苍,绵延不断,横无际涯。就是这山的汗,山的泪,山的血,化成一股股山泉,汇成这小溪,在我家的门前经过,向着公社方向流去。溪很小,曲里拐弯的,最宽阔处也不足十米,夹在高耸的两山中,呈破山而出之势。溪道中,圆的、方的、长的、奇形怪状的卵石交错;溪水里游着小鱼,溪两边蓬生的水草中藏着小虾,卵石下则有螃蟹和水蛇。
溪里,有我的童年,和村庄的记忆。
如果没有村庄前的这条小溪,我与祖母的关系肯定没有那么亲密。
祖母30多岁时没了丈夫,拉扯着一儿一女,防范着乡邻异样的目光,被生活逼迫成性格特别古怪的人——和村民合不来,要强,和儿媳合不来,争当家权,在她的六个孙辈中,也仅和我亲密。
祖母信佛,不吃肉,其实在那个贫穷年代,家里养了猪,也是任务猪,要缴到公社的肉食站,肉食站补给送猪人1斤肉,半斤猪油,要多买点,就需要肉票了,因此,一年内吃不到几回肉。祖母不吃肉,倒少受了肉类食物匮乏的折磨。祖母爱吃的,是小溪里的小鱼、小虾。就是这些小鱼、小虾,把我和祖母的情感紧紧地粘合在一起。
童年时,我的空闲时间几乎都在这溪里,在溪里光着脚丫、打着赤膊,捉鱼、捞虾。
捉鱼的方式特有趣。有三种方式:一种是用手在岩洞里摸鱼。溪水中央的石头里一般是摸不到鱼的,溪水中央的石头孔四处通达,手一到碰鱼,鱼就从其他方向滑走了。摸鱼最恰当的地方是堤坎洞,手伸进去,就把鱼堵在洞里,拇指和食指卡住鱼鳍,鱼就跑不掉。摸鱼是有风险的,堤坎洞里可能藏有水蛇,手伸进去,水蛇一口就咬住手指,手抽出岩洞,蛇还紧咬不放,你得用力摔,或者干脆将蛇弄死。这写起来挺吓人,其实我们并不害怕。水蛇是无毒蛇,咬出红红的血口子,用水清洗,就不痛了,也不会感染;第二种是用石头砸。见着溪里有鱼,先向溪水中猛丢小石子,惊吓小鱼,小鱼纷纷钻进石头底下,然后搬一个石头,双手举过头顶,狠狠地砸向目标石头,一条或者两条鱼翻着白,从岩石下浮出水面。这方法很笨,效益也不高,它只能砸水浅处的石头;受惊的鱼一般喜好钻水深处的石头,用石头砸深水里的石头,由于水的阻力,既消减力量,又改变方向,砸不到目标,就是碰上了目标石头,由于水的阻力,也砸不死石头底下的鱼儿。这种情况下,第三种方式最有效,即用铁锤震。如果有个铁锤,把硬木把褪去,换上两根竹片,栓紧,高高扬起,利用竹片的弹力,重重地向目标石头震下去,水深水浅都能作业。一锤震下去,少则二三条,大石头下多则数十条,随着铁锤震动岩石的声音,小鱼鱼贯翻着白身子而出。生怕岩下有漏网之鱼,用尽全身力气翻动目标石,有时并没有漏网之鱼,因为放心了,心满意足,有的时候确实在目标石下的小岩缝里夹着一条鱼,捞起来,更有收获的喜悦。那时,我梦寐以求地想弄到一个铁锤,但那个年代物质匮乏,铁锤还是生产工具,不容易弄到。我们生产队里仅一家有一个铁锤,是参加修建三线铁路,偷偷带回来的。这家有个我的同年小孩,叫银。银个子小,没力气,我经常跟他一起去溪里震鱼。此时,我总是卖苦力,挥舞铁锤震岩,他捡鱼。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为了利用他的工具。不过,令人气恼的是,到分战果时,他要把大一点的鱼都拿了,我只能拿小的鱼,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甚至恨。我盼望着单独去震鱼,我想了许多委曲求全的办法,十次中也会有次把成功:我趁着银不在家,帮着银的母亲挑水、挑粪、挑柴,或者承诺分一半鱼(多次吃亏的经历,我也学会了银的怪,在临近屋边的小山沟淘一个小水坑,留下一半鱼,再和银的母亲分另一半鱼,我时常为我的小聪明高兴不已)。借到铁锤,我百倍努力,迅速跑到公社,从公社一直震到小溪源头。
我不爱吃鱼,那时,没有油,弄出来的鱼腥味很浓,祖母却爱吃这腥味。她把鱼一条一条地剖开,弄干净鱼肚,将锅微微加热,放一条鱼进锅里,为防止鱼沾锅,一边翻鱼一边喷水,一条条煎好后,再掺进辣椒、紫苏、姜丝,祖母就能美美地吃上一顿。这时祖母是不会亏待我的,她一定会把偷偷饲养的母鸡生的蛋,给我煮上一个,犒劳我。在这种食物的交换中,收获到了祖母不常有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