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你的护照上。它关乎如何辨认罪犯。因为它，即使多年过去，在大街上你仍被老友认出。它，正是你的面孔：与你的身份联系如此紧密。很快，你就可以用脸解锁智能手机，通过公司门禁，还能“刷脸”买房子。
这一切的基础，正是由于你的样貌独一无二。然而有一天，这种错觉彻底幻灭。
尼尔·道格拉斯“双胞胎”
“我是最后上飞机的，有个人坐在我的位置上。我让那个家伙离开，他转过头来，他的脸居然和我一样！”当时正前往爱尔兰参加婚礼的尼尔·道格拉斯（Neil Douglas）说道。
“整个飞机上的人都盯着我俩笑了出来。就在那时，我自拍了张合影。”不可思议的事儿还不止这一件。当道格拉斯到达酒店时，这个“双胞胎”也在柜台办理入住。后来，他们的行程再次重叠，又在一家酒吧碰面。看来天意如此，他们得坐下来喝上一杯。第二天。道格拉斯宿醉醒来，手机里多了个阿根廷的广播节目——那张照片被病毒感染了。
弗朗索瓦·布鲁内尔（Francois Brunelle）在他的“我不只是长得像”项目中，已经拍摄了200多组撞脸的照片。（摄影：弗朗索瓦·布鲁内尔）
有这样的民间传说，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身；某个地方有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长着和你母亲一样的双眼，和你父亲一样的鼻子，连你一直想要去掉的胎记都一样。这个说法在民间已存在了上千年，也是一些已知的最为古老的文学主题——既启迪了诗人，也吓死了皇后。
然而，这其中有没有些道理呢？我们生活在一个拥有70多亿人口的星球，因此肯定有人与你生着同一张脸吗？这个问题并不荒唐，甚至还有些严肃的意味，而且答案也比你想象得要复杂。
实际上，直到最近都没人想要搞清楚。2015年，特甘·卢卡斯（Teghan Lucas）着手分析将无辜的分身被误认为杀人犯的风险。
特甘拿到了美国军方人员的公开照片，还得到了阿德莱德大学同事的帮助。她煞费苦心地研究了将近4000人的脸部特征，测量比如脸和耳朵这样关键特征之间的距离。接下来，她计算两人面孔相吻合的几率。
“在地球上的74亿人，找出至少一对相似特征的人的概率，也只有1/135。”
对于刑事司法系统来说，她的发现是件好事儿；但对于那些一直想找到失落已久的分身的人们而言，可能就要失望了——如果两个人八种面部特征都相同，则几率将小于一万亿分之一。在地球上的74亿人，找出至少一对相似特征的人的概率，也只有1/135。“此前你可以当场提出质疑，说‘如果恰恰有其他人和他长得相似呢？’现在我们可以说这完全不可能，” 特甘说道。
人的面部特征可能并非完全相同，但总体搭配起来，却能找出惊人的相似之处。（摄影：弗朗索瓦·布鲁内尔）
著名的无限猴子定理可以解释这些发现：一只猴子坐在打字机前，在键盘上随意敲打，啃咬，上蹿下跳。只要足够久，最终它会打出莎士比亚全集。
数理而言，这是必然的；但是反过来想想，猴子要为此受尽折磨，直到天荒地久。不考虑语法因素，猴子有二十六分之一的几率打对《麦克白》的首字母M。到此还都讲得通。但打对第二个字母的几率，就已经锐减到六百七十六分之一（26 x 26）；打对前四行的几率（22个字母）则下降到十三万兆分之一。把所有的可能性相乘，某件事发生的几率就会近乎消失。
此外，人类各式各样的外形，显然不是八种特征可以概括的。特甘认为，很可能所有人都没有失散已久的“另一个自己”。
故事到此还没完。这项研究依赖的是精确的测量；如果你的耳朵是60毫米长，但分身的是59毫米，这样的相似性就不会被计算。无论如何，你上次觉得有人跟你长得极为相像，肯定不是基于耳朵的长度。
这个问题还有另外一种解释的角度，归根结底取决于你如何定义“分身”。“这取决于我们说的是‘这人看起来很像’还是‘面部识别软件觉得像’，”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统计学家大卫·奥尔德斯（David Aldous）说道。
我们会观察总体搭配，而非单个特征。我们的面部特征如同发型一样，富于变化。（来源：弗朗索瓦·布鲁内尔）
弗朗索瓦·布鲁内尔（Francois Brunelle）在他的“我不只是长得像”项目中，已经拍摄了200多组撞脸的照片。他同意奥尔德斯的观点。“有时我们会认错人，因为我们得到的关于对方长相的认知，其实是从整体来考虑的。如果单看各个部分，有些人便会感觉跟克隆出来的一样！”分开来看，他的观察对象像完美的克隆。“当你让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再观察，有时你觉得他们根本就不像。”
如果不那么重视精确的细节，就极有可能拥有分身。但这是真的吗？为了找到答案，我们需要搞清楚当人类识别人脸的机制。
比尔·克林顿和“艾伯特·戈尔”
拿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和艾伯特·戈尔（Al Gore）举例，在1997年他们再选前，网上流传着一张造成错认的图片。图片中他们并排站着。仔细观察，你可以看到戈尔的面部“中心”特征——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被换成了克林顿的。即便没有这些细节，他的基本面部结构完整，戈尔看起来完全正常。
这极能说明我们大脑是怎么记住面孔的：相比于我们的大脑记忆图像的方式，我们记忆面孔的方式更像是在记忆地图。当你在街上遇到某个朋友时，大脑会立即开始识别特征——比如发际线或者肤色——就像靠海岸线认出意大利一样。但是，如果他们刚换过发型呢？或者化过妆呢？
我们会按照眼睛、嘴巴和鼻子的顺序来识别面孔。（摄影：弗朗索瓦·布鲁内尔）
为确保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正确识别面孔，大脑利用被称为“梭状回”（fusiform gyrus）的区域将所有部分整合在一起。拿在地图中找一个国家作比喻，这就像观察这个国家是否与法国接壤，是否还有个海滩。相比单独识别面部特征，“各部分总和”的总体认知，可以让我们更准确地认出朋友。更关键的是，这一机制也强调某些微妙的细节。
“大部分人关注诸如发际线、发型和眉毛等表面特征，”参与“计算机辅助面部识别项目”的统计学家尼克·菲尔勒（Nick Fieller）说道。其他研究显示，我们会以眼睛、嘴巴和鼻子的顺序来观察别人。
“对那些有一张‘大众脸’的人来说，找到特征吻合的对象相对较为容易。”
接下来就只要计算其他人跟你全部特征吻合的概率。“这个世界，塑造我们面部的特定基因，就那么多。因此肯定能找到吻合的对象，”温李希·弗雷沃德（Winrich Freiwald）说道，他在洛克菲勒大学研究面部认知。“对那些有一张‘大众脸’的人来说，找到特征吻合的对象相对容易。”
除非你的某些特征极为罕见，你很可能拥有成千上万个分身。（摄影：弗朗索瓦·布鲁内尔）
我们假设一个男性，长着金色短发、褐色眼睛、肉肉的鼻子、圆脸和大胡子。研究这些特征的普遍性很难，但总归还是个好的开始：大概55%的全球人口有着褐色的眼睛。
同时，一家化妆品公司的调研显示，超过十分之一的人长着圆脸。接下来还有鼻子——在欧洲和以色列进行的一次照片分析中发现，肉鼻子最为普遍，比例为24.2%。但笔者觉得，这些都并不是最有意思的。
须发的情况又是怎样呢？如果你觉得这个变量对于我们这个如此严肃的研究来说过于随意，你就真错了：在佛罗里达的一家主题公园里，24300名受访者中，82%的男性头发没到齐肩的长度。但是，天然金色只占2%。作为世界的“胡子之都”，英国大多数男人有着各种各样的面部毛发，近六分之一的人还有大胡子。
做个简单的计算（男性x褐色眼睛x金发x圆脸x肉鼻子x短发x大胡子），一个人拥有所有这些特征的概率只有十万分之一多一点（0.00001020%）（译者注：此处应为0.00001020，%是多余的）。
这就意味着，这名男子的潜在分身人数不到74000人。当然，这些普遍性指数并不是全球范围内的，所以这个结果很不精确。但拿名人撞脸的案例来判断的话，这个结果也没太离谱。“在那张自拍被感染病毒之后，我觉得某种层面而言，我们的分身有很多，”道格拉斯说道。
不同性别的人，也可以拥有相似的面部特征。（摄影：弗朗索瓦·布鲁内尔）
所以在世界某处，所有人都有个分身的概率是多大呢？有个简单的估计方法，就是估算所有面孔种类的数量，再与当今世界的总人口做比较。
你可能会这样期待，纵然地球上有74亿个不同的人，但每个人都会有彼此的分身。然而还有个问题。实际上，你需要1500亿人口，才可能做出这样的统计。这之间的差异，可以用一个经典的统计学难题来解释，即优惠券收集者问题。假设罐子里有五十张优惠券，每次你抽出一张，再放回。若是每张都至少被抽出一次，那么一共需要多少次。
抽出前面的一些花不了多长时间。难点在于最后剩下的那些：平均而言，抽出最后一张的几率本身为五十分之一，那么这五十张全被抽中，你需要抽大约225次。大多数人有分身，还是可能的。但是每个人都会如此吗？偶尔幸运和一直幸运，这之间差异很大。
第一个数字是多少，谁都没有确切的把握。实际上，话永远不可能说满。毕竟察觉长相相似，完全是主观看法。有些人看自己的照片都脸盲，有些人却过目不忘。而且我们觉察到的相似度，受到熟悉程度的影响。“有些双胞胎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们说，‘我并没发现哪里像啊。我真这么觉得。’其他人却明显觉得像……这听起来有点荒唐，” 布鲁内尔说道。
即便如前所述，菲尔勒觉得找到长相相似的人，还是很有机会的。他说，“我觉得大多数人都可能找到撞脸的分身，除非这个人的脸实在太特别，太罕见。”弗雷沃德表示同意，“既然我们已经进入了数字化时代，几乎所有人都在网上有照片，到某个时候我们自然会找到撞脸的人。”
“你若是遇到和你撞脸的人，你们便因为分享了某些东西而产生了联系。”
大多数人有分身，还是可能的。但是每个人都会如此吗？（摄影：弗朗索瓦·布鲁内尔）
不管怎么说，我们为何对此这么感兴趣呢？“你若是遇到和你撞脸的人，你们便因为分享了某些东西而产生了联系。”成千上万的人向弗朗索瓦·布鲁内尔表示，他们对找到分身很感兴趣。这其中很多人来自中国，他把原因归结为独生子女政策。研究表明，我们觉得和自己长得相似的人，更值得信任，更具魅力——这一因素被认为影响我们做出选择。
这可能需要追溯到我们久远的进化之初，面孔相近也许意味着有亲缘关系。但基于现在地球上人口数量的庞大，这种猜测也不太站得住住脚。“两个拥有相同面部特征的人，他们是DNA相似性不会比任意随机的两个人更高。”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的遗传专家拉维妮亚·帕特诺斯特（Lavinia Paternoster）说。
在你幻想和“撞脸的分身”来场人生互换之前，提醒一句，谁不敢保证你们的身体也相似。“好吧，我五尺七寸，他却六尺三寸……主要还是脸长得像，”道格拉斯承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