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边人向来是论公历不论农历的,特别是上班一族,除了知晓春节、端午、中秋……这些数千年中华文明演进中形成的特定传统节日之外,余下时光都是用的公历历法。在戈壁滩上呆得久了,居然连星期几都想不起,更别谈对农历月份的知晓了。刚才在关窗户的那一瞬间,看见了天边的那一轮月,打开
手机,原是庚子年七月十四,十四的月自是不会圆的。这月虽未全圆,却是清澈如水,倒影如画,月辉映衬下的戈壁也是一片清宁,仿佛有种尘埃落定的恬静与闲适。
喜欢月光,更喜欢古人为月光赋的诗,李白曾有诗曰:"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每每读起此诗便会想起一个人来,当年在黄河渡口的北塔山下,我们一起望着绸缎般的月色,在翻滚的黄河波涛前,除了同吟这首诗,还会喊着彼此的名字,引臂高呼……
爱情是浪漫的,也是折磨人的,初恋是每个人心中永远放不下的劫。人生天地间,来往皆过客,从花开到花落,从缘起到缘灭,来的来,去的去,聚的聚,散的散,走在故事里头,遇见或别离,欢喜或忧伤都是无可奈何的。如今,天各一方的我们,有了各自的家庭,当年那份青涩的记忆,只能对着月光的圆润与明亮,萌发出坦诚与真挚的遐想。
佛云:“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花,从空而有。幻花虽灭,空性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人这一生,诸多东西,从空而有,从有而空,万千幻想,幻化如梦,即使再深的情,一个挥手,一个擦肩,一个转身,便是天涯,便物事人非。
缘分一场梦,爱恨一念间,旧梦依稀在,君影千里远。或许,在这个世上,很多事一旦解开束缚,记忆的框架便会很难复圆。当在某些时候,无意间撕开被岁月封存多年的裂口时。便会有那么一个地方,那么一个人,在记忆深处如梦般地回旋,尽管那个梦是悲凉的、凄怆的 。
明月向来都有寄托思念和象征团圆的双重意义,如水月光承载的故事总能让人感慨万千。"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从古至今,有多少爱情与亲情的离别,都把团圆的希望寄托与明月。听说当年,苏轼因为官场失意引发郁闷,便写下了这首水调歌头,来表达对亲人的思念与牵挂。人这一生,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会碰到无法想象的困惑与磨难,或许这些磨难和困惑便是促人成长的必经之路。
在我的记忆里,月光下所有的故事,都是清澈明净的,虽然说有些凄楚和感叹,却能催人奋进。记得爷爷曾经在世时告诉过我,当年他离开家乡从戎的那个晚上,就有一轮皓月,遥挂中天,把大地照得亮如白昼。
就是这轮皓月伴着太奶奶送他走了很远很远,在和太奶奶告别时,久久不肯离去的太奶奶拉着爷爷的手哽咽着说:“我的儿呀,也不知道你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记得在外照顾好自己,记得惜命,想家的时候,就在月圆之夜望望月亮,你看天上的那轮月就如妈妈的眼睛,你要知道,只要是有月的夜晚,妈妈便会遥望着你牵挂着你!“
爷爷是十六岁离开家的,走后数十年没有回过家,因为思念爷爷太久,太奶奶一双月光般清澈明亮的眼睛也被哭瞎了。在外从戎多年的爷爷,就地转业之后,便和他的战友一起在荒凉的戈壁滩上,开垦出了成千上万的良田;建造出一座又一座的美丽新城;在远方亲人的牵挂与思念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春秋冬夏,经历着一季又一季的月缺花残。
只是,在这数十载的光景里,他们却没有离开过这荒原戈壁,没有与自己的亲人团聚过,可怜的太奶奶到死也没有见上爷爷一面,就这样带着遗憾和苦痛离开了这个世界。
人生在世,总有许许多多的苦涩,该尝的,不该尝的在万不得已时都得品尝。今天的我们生活在国泰民安的盛世时期,偶尔遇点挫折,偶尔遇点困难,也会觉得有气无力,焦头烂额。可当比起爷爷这一辈人承载过的苦难,还有什么可感叹的呢!
当年惯写禅意文的林清玄先生,在《月到天心》里就写过这么一段话。“更好的是,在月光底下,我们也觉得自己心里有月亮。有着光明,那光明虽不如阳光温暖,却是清凉的,从头顶到脚尖的指甲都感受月的清凉。” 是的是的,诚如林公所言,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驻着一轮圆月,既是独一无二的、又是光明湛然的,天真无邪的,在最黑暗的那一刻,便能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今夜月色如水,在这苍茫的戈壁赏月,自是另一番心境,银波般的月色从戈壁深处倾泻而落,给人一种宁静独特之美。这种美,不是王维笔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亦不是朱自清笔下《荷塘夜色》里,那些惟妙惟肖的精彩描述。但是,倒映在戈壁的月色却能让人的心头浮现出更多的记忆和遐思。
今夜的月色,虽说没有被江南水乡的青墙黛瓦装扮过,没有被长安古城的繁华渲染过,没有被农园庄田的稻香陶醉过,但却充斥着含蓄,温良与空灵;盈润着从混沌粗犷中沉淀出的那份纯然与皎洁,呈现出戈壁与荒原本就拥有的毫无杂质的灵魂与生命底色。
今夜,清盈温润的月,承载着流年岁月的悲与喜;承载着漫漫时光的甘与苦;承载着岁月赋予生命的忧患与安乐,把光华洒向大地;今夜,我静立窗前,遥望着悬挂在静夜的这轮新月;触摸着当年留在记忆中的那些故事痕迹;厮守着老一辈人留给我们的这些宝贵财富;今夜的我,是幸运的亦是安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