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出人意外的声音破空而出,完全出乎那位未曾露面的编程高手设想,自然视之为病毒,这声音与别的声音比委实涩然难融,且闪着尖锐的光,把前前后后的声音,全给否定,把整个预先设定的程序击溃。那是个平日并不怎么显山露水、瘦瘦的,年龄约有二十七八岁的电机组工长,名叫张亚城,他那耷拉的长头发遮住了大半个额头,显得脸更窄更瘦。他有主见且有自己的朋友圈 ,平日话不多但一旦涉及熟知领域便滔滔雄辩,而且曾公开放言:看不起公司的头头们,说他们是土鳖,粗俗不堪,缺乏教养。爱看书,对足球情有独钟却从不看国足。因其业务精,被擢升为工长。虽然 他似乎没把几个人看在眼里,说话傲里傲气带了冲味,但自个儿班组的人倒是对他敬畏有加,言听计从。有时与头们顶起来没完,毫不留情。别人巴不得与头们同桌共饮并引以为荣竭力奉承的事他避之如瘟神,几次弄得头们下不了台。但因为业务过硬并乐于助人,甚至敢打抱不平,在职工中倒有一定的威望,头们一时也奈何不了他。那双眼睛嵌在眉骨下象黑白揉合的玉石做成,目光硬朗朗地,叫人一眼看上去便难忘怀。当他站起来就这桩案子发表个人看法时,他倒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先拧动身子环视一下周围这些平日天天打交道的同事,并把目光死死盯在正威挺板坐的胡自来,目光中掺了尖锐的讥嘲与不屑。胡自来或许正沉浸在幻想的得意之中,因而并未觉知任何异常。
但见这位叫张亚城的工长一挺胸,说: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是非法的?大家天天看报纸看电视,讲以法治国,怎么就忘了,这么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们在贱踏人权剥夺人的自由,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采用这种半人身侮辱半批斗的形式,这与三十多年前的文化大革命批斗会又有什么区别!?
我、你、他--张亚城猛一转身,右手一伸指向胡自来--都没有权利这么做,一群法盲,被牵了鼻子团团转的走狗!他这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胀红的脸上淌出亮晶晶的汗珠,接着由于嘴角的抽搐,上下嘴唇悸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金干事抬起头傻乎乎楞那儿,好半天才转过脸看胡自来,张皇而失措。胡自来身子一悚,突然站起身:说啥,自由?人权?法盲?
这时人们听到轻微的抽泣声,叫人听了怪不是滋味,但见桑林一改两臂交叠抱在胸前的傲然姿式把脸埋在胳膊中间,上半身烈烈抖动。本来嚷嚷成一团的会场一瞬间静下来,目光全聚焦在埋头悲泣、身子痉挛的桑林身上,众人的嘴象一下子贴了封条。
你说,谁偷的?胡自来突然问。
这还用说吗,是你!--你比偷钱的人罪更大。
你诬陷,你诽谤我,拿证据来!
你说是桑林偷的,证据?拿来!
我没说他偷,大家伙儿做证。
可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这么人人发言、破案的聚会就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