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的暮春，血雨腥风。
整个村子都睡着了。刮了一天的大风，此时似乎也累了，悄悄的收了战场。虽该是满月，但月光或许也不忍看到人间这悲惨的一幕，无言的躲进了云层里。夜，出奇的静，就连猫儿、狗儿，也惶悚着进入了梦乡。
凌晨时分，老村长家升起了袅袅炊烟。
白天偷偷泡了一天的糯米，在如豆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光洁、白亮，散发着浓浓的米香；刚刚煮好的红枣，个个硕大饱满，玉润莹光；那几把浸在水中翠绿的苇叶，也似在贪恋着美味果腹的感觉，时不时地探出头来张望着。
“开始包吧，不然天就太晚了。”老村长柔声地招呼着老伴。
“不是我不舍得，实在是家里就这点江米了，想留着端午节给孩子们解解馋。今天送了人，过节时可咋办啊！”老伴儿有点不太情愿，小声地嘟囔着。
半月前的一个夜晚，在“四•二九”铁壁合围中突围的几个同志，衣衫褴褛、满身伤痕地来到地下联络员老村长家，被他藏在村外的菜窖中。老村长以“日伪村长”的身份做掩护，每天借巡查村情之名，偷偷地给同志们送饭、送药、换洗衣物。老伴儿一声不响的做着，从没多问一句。家里孩子多，粮食本不宽裕，加上同志们疗伤，吃的自然要好一些，生活就有点捉襟见肘了。每天的饭桌上，野菜的比例每每在增长。他们老两口，总是等孩子们吃完离开后，才偷偷的以野菜充饥。想起这些，老村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同志们不容易啊！他们为赶走日本鬼子，流血流汗，死了那么多人，咱们哪里还能在乎这点粮食呢？！明晚，他们就要找部队去了，一路上还不知要遇上多少困难！快到“五月五”（家乡对端午节的俗称）了，今年的粽子，就让同志们吃了上路吧！”
“嗯，你总是有理。每年也不知添补了多少！你这个两面村长，当得可真够可以！”老伴儿一边数落着，一边拿起粽叶，把它折成三角状，放入米和红枣，三绕两绕，就做成了粽子的生坯，一个个码放在一边的清水盆中，不一会儿就包完了。
“你歇会儿吧，我去烧火。”老村长不无爱怜地关照着老伴儿。
“还是我去吧，你也够累了，歇会儿好给同志们送去。”
两人没有再争执，老村长和衣躺在南窗下的土炕上，闭上了眼睛。老伴儿端着瓦盆，去灶房煮粽子。
约莫过了多半个时辰，老伴儿轻轻的把老村长推醒：“粽子煮好了，快起来，给同志们送过去吧。一会儿，天该亮了。”
老村长睁开惺忪的睡眼，忙起身将作为掩护的草筐拿进来，打开筐底的一个瓦罐，往里边拾刚出锅的粽子。
“爷爷，我也要吃！”原来，爷爷起身的动作有点猛，碰醒了和他睡在一起的小孙子。
看着小孙子期待的目光，老村长的手明显放慢了速度。
“就给孩子留两个吧。大人不吃也就算了，他还那么小。”老伴儿在一旁小声的求着情。
“好孩子，不是爷爷舍不得，实在咱家的东西太少了！爷爷不是跟你讲过么，叔叔们打鬼子流了那么多血，咱们是不是应该把好吃的留给他们啊？”
小孙子的目光黯淡了许多。望着盆里的粽子，小声的恳求着：“爷爷，就给我一个好不好？我只吃一个，那些都给叔叔们送去！”
爷爷犹豫着，拿在手里的粽子不知该不该递给钟爱的小孙子。一年前，孩子的父母相继离开人世，是他们老两口一直把孩子带在身边。
“还磨蹭啥？就给孩子一个吧！”奶奶夺过爷爷手里的粽子，递在孩子的手上。
小孙子接过粽子，高兴的在炕上蹦了几个高，然后放在鼻子边，深深的嗅着那股粽香。老村长麻利的把剩余的粽子放进瓦罐，然后盖好盖子，上面又铺上一层头天晚上拔下的青草，转身就要出屋。
“爷爷，等等，把这个也给叔叔们拿去吧，我不吃了。”
孩子的喊声，让老村长陡然止住了脚步。“孩子，给你就吃吧。你还小，正长身体哩！”爷爷的话里充满了爱意。
“不，爷爷，我闻到粽子的香味，就跟吃到嘴里一样！爷爷，你给叔叔们拿去吧，就说我送给他们的，让他们养好身体，狠狠地打鬼子！”
奶奶一把把孩子搂过来，紧紧的抱在胸前。爷爷接过孙子手里的粽子，鼻翼也有些潸然。“好孩子，我替叔叔们谢谢你！将来把日本鬼子赶走了，咱们会有好多粽子吃的！”
老村长重新把草筐打开，郑重地放进那个粽子，然后背起草筐疾步走出屋门。
奶奶紧抱着孙子，目送老伴儿远去的身影，也在心底品味着那缕浓浓的粽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