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人的五月，也是粽子飘香的季节。
盼望着端午节的到来，不单单是为了吃上粽子。端午节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为了纪念楚倾襄王时被流放，因绝望而投汨罗江的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怀着崇敬与爱戴，中华民族的子孙，望着日夜奔袭的汨罗江汤汤之水，已追思这位伟人两千三百多年。年年岁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住在汨罗两岸的人民，把包好的粽子投到汨罗江里，喂食江里的鱼儿，嘱托他们保护好屈原的灵魂，让他在奔腾的江水中安息。
我的家乡也吃粽子。
记忆里，小的时候最爱吃奶奶包的粽子，为了过好端午节，全家人从四月下旬就开始准备，包粽子所需的材料，大多是自家产的。首先是把缸里的黏米放入大型的瓦盆里浸泡，大概十天的样子，从集市买来苇叶，从高粱秆上剥下节皮，都放入开水里浸泡，在准备一些红豆、杂豆，放入锅里焖熟，拌上糖精，现在都用红糖，但那时红糖金贵，一般人家用不起。这样粽子的馅就做好了，而此时，浸泡了十天的黏米已经发酵，散发出一股股米香来，万事具备，就等奶奶一显身手了。
奶奶生在一九一零年，是个裹着一双小脚，但很精干的农村老太太，没上过一天的学，不认识一个字，就连简单的阿拉伯数字也不认识，花钱的时候，总是比钱币纸张的大小，十块钱的纸张大，两块钱的纸张小，一块的，五毛的，两毛的，一毛的……但后来人民币改版了，推出了二十元的、五十元的、一百元的，这下难为了奶奶，不过那时奶奶已近九旬，再不能上街去了，晚辈们孝敬的钱，老人总是整整齐齐的叠好，用手绢包起来，放入贴身的肚兜里，在未花过。
说到包粽子，奶奶的眼睛里立刻来了神采，这是她最得意的事情，因为我妈妈不会包粽子，虽然上过五年的小学，全家人只有靠奶奶才能吃上自家的粽子。奶奶说，包粽子这门手艺，还是她做姑娘时从她的妈妈那里学的。可我的妈妈不会，或许妈妈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姥姥也不会包粽子吧。可妈妈为什么不向奶奶学呢，或许是不想学，或许是奶奶不愿教，在我的心里，这也是多年来未解的一个谜团。
直到奶奶去世，有一天闲聊时，我问到妈妈，为什么不向奶奶学习包粽子的事情，妈妈笑着说，奶奶太不容易了，你爷爷走的早，撇下一大堆孩子，你奶奶守寡近五十年，独自守着孩子，在人生半个世纪的岁月里，从春忙到冬，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没离开过土地，一生中没有几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或许包粽子这门手艺，是她最得意的了，也是村里人认可的。妈妈还告诉我一个守了多年的秘密，她做姑娘时也和她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姥姥学会了包粽子，妈妈和奶奶的娘家是一个村，都来自县城南面的平原。自从母亲嫁给父亲，善良的母亲看到奶奶对包粽子看的那么神圣，就把自己会包粽子的事情变成了一个秘密，深深的埋入心底四十多年。奶奶走了，也给自己的人生画了圆满的句号。
在这个幽静的山村里生活了半个多世纪，在这五十多年的岁月里，为了奶奶，妈妈没动手包过一个粽子，难道他老人家真的忘记怎么包粽子了吗，我知道，虽然奶奶不在了，可妈妈在不提包粽子的事情，或许因为我的弟媳已经开始为家人包粽子了，不知何时已继承了奶奶的衣钵。作为儿子，我多么希望品尝妈妈亲手包的粽子呀，对于妈妈会不会包粽子，我不会再问了，既然是秘密，就让它永远珍藏下去吧。但对母亲用心的良苦，我只有深深的酸楚与敬服。
奶奶包的粽子，一直是我多年的最爱，那时候我还小，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又香又甜的粽子已经是美味了。奶奶包粽子一般是在下午，把平时吃饭用的小木桌放到院子里，旁边放上一个木凳，这是为奶奶专门准备的，端来浸泡过的黏米，此时的黏米已用清水淘过几次，依然清香扑鼻，在把苇叶、高梁节皮，焖熟的豆馅、浸泡过的大枣等准备好，备上两个空水桶，做好这一切，再由我们小孩子去请在屋里的奶奶，拽着奶奶的衣袖来到院子里，此时的父亲一定站在院子里，卖力的劈柴，而母亲则在清理锅灶，往锅中放入适量清水。节日里，一家人都在忙碌。
在我们的簇拥下，奶奶乐呵呵的，一直笑着来到院子里，有模有样的检查了一遍，看看准备的是否齐全，而每次都会被奶奶发现一些小问题：桌面擦的不干净了、黏米淘的不干净了、高粱节皮剪的有些短了。每到此时，为了尽快让奶奶包粽子，我们总是马不停蹄的改正。奶奶终于坐下了，认认真真的开始包起粽子。
包粽子，可不是轻松的活计。要包好一大锅粽子，要用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我们小孩围在奶奶身旁，碰到奶奶心情好了，还可以试一下伸手，但包粽子看似简单，太不好学了，总是漏米。我学了几次没有成功，还引来奶奶的不满，或许，包粽子天生就不是我们这些男孩子干的事情。
没有学会包出一个完美的粽子，终于成了我一生的憾事。
天暗了下来，粽子包完了，装满了两个水桶，一个个饱满而结实，看着眼前的杰作，奶奶的脸上漾着满足而幸福的笑容。以后的工作就是母亲的了。把包好的粽子一个个的放入锅中，摆放的要密实、紧凑，上面再放上屉，屉的上面还要压一块七八斤重的鹅卵石，防止滚动的开水煮坏粽子，最后放上锅盖。原来煮粽子不是煮饺子，里面也藏着学问呢。母亲的工作也很辛苦，开始要用大火把锅里的水煮沸，然后用温火慢慢煮。奶奶早早睡觉去了，我们这些孩子，也早早的进了梦乡。母亲是不能睡的，不时的去灶膛加柴，时刻检查锅里的水，如果烧干了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灶膛里的火一直要烧到半夜，大约有六七小时的样子，此时的粽子还不算熟，要在锅里焖到第二天早上。熄火后，母亲才可放心睡觉去了。
清晨，东边的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村子里还异常的安静，只有几只早起的鸟儿在枝间跳跃，歌声婉转、清脆。这足以让我们这些孩子醒了，溜下土炕，蹑手蹑脚来到灶膛，拿着碗，掀开锅盖，迫不及待的捞起还散着余温的粽子，一个个跑到院子里去享受美味。
如今的市场上，粽子的品种太多了，有豆馅的、水果馅的、还有肉馅的，如今还出现了一千八百多元的天价粽子，可无论怎样，再吃不出当年的味道。粽子是中国人民对伟大诗人的一种寄托，也是对先驱的敬仰与思念，传承的是一部历史和文化。
依然是草长莺飞，山风习习的五月，依然是炊烟袅袅，清静祥和的村落，可粽子的香味却淡了许多，我想是因为伊人已逝，黄鹤渺渺的缘故吧，站在村头的石桥，唯有独自追忆与眺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