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月之前，在渐江的网友夕颜就说她那里的桂花开了，香气袭人。可是我们厂门外那两株却一点都没动静，只是暗绿一帘青，花容无踪影。于是我每天一有时间都会去看一看那两株桂花开没开花，却总是让我失望。这样过了十多天还是没有香气袭来，我以为是由于栽培在花盆里，缺少营养而不能开花了，也就放弃了这份希望。
前天，我再次来到那株桂花树下，似觉有些微微的淡淡的暗香，于是拔开那浓密的桂叶，随既我便高兴起来，对着那桂花树高兴的叫：哇，开了开了！只见在那些小小的枝丫上象米粒一样的粘着许许多多含苞待放的桂花，密密的，白白的，象撒落在深海里的珍珠，发着幽幽的莹光；也象那广茅无垠的宇宙深处闪烁的小星星，虽然遥远暗淡，却又是那样的清晰可辩。我就象遇上了久别的女友一样，忍不住把头伸进她那浓香的秀发里淘醉着不愿离开。
第二天一到厂就先去看看桂花，是不是又开了一点。我温柔的拂开那一帘绿帐，就象欣赏女朋友的粉颈一样的甜蜜幸福。只见那一朵朵小小的桂花又大了一点，象一颗颗刚兑去壳的高梁米，晶莹圆润的沾附在枝丫上，带着淡淡的青黄，清香浓郁的气幕弥漫着树丛。再过一天，这些小花都迫不及待的舒展开了嫚妙的身姿，舞动着十字花冠，挥洒着香雾，惹得工人们一有时间就在她的身体周围坐下来，沉浸在她制造的香气里。我更是多情的要把鼻子伸进树枝里面去尽情享受这天然之香了，就象要吻女朋友的脸一样。面对这一树浓香醉人的桂花，真是让人情怀大开，诗情浓郁，但是又不敢随意乱咏，因为有前辈李清照的词在那里飘荡呀。
暗淡轻黄体态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
騒人可熬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你看，李大师把桂花的精气形神魂全都写得如神如化了，我们这些凡人哪敢动笔呀，也就咏一咏陶醉陶醉吧。
不过感觉一下桂花的香韵还是可以的。桂花的香可以和十八少女的体香相媲美，但是却给人不同的感觉。要是依在女孩子的身旁嗅着她的体香，会让人神思晃怱，心旌荡漾，更会让人想入菲菲，逾久心就逾浮动，甚至会让人产生犯罪的冲动。而依在桂花身旁享受桂花清郁的幽香，只会让你心志安宁，神清绪静，要是端把椅子坐在桂花树下品味它的清香淡雅之魂，你会心神安静的进入香梦之中，最后进入万物皆忘的竟界，在这浮华的尘世中进入心灵的净土。
我对我身边的工友赞叹说：真香啊！他告诉我说：要是晚上更香。他的这句话到提起了我对桂花的童年记忆。我告诉他：在我家里的院子里，曾经有两棵桂花树，有大人一环抱那么大。这工友还不信呢，说哪里会在那么大的桂花树呀，要是有早就成名贵树木了。可是这的确是真实的哟！
童年的记忆里，我家院里有两棵桂花树，一棵就长在我家四合院院坝的一角，是一棵开橙红色的桂花树，这种桂花很香的，家乡称这种桂花为小桂花，长得苍老古朴，虬枝劲干，在院里撑出一片绿阴，四季常青；另外一棵桂花长在院外的一个半坡上，高大挺直，开的花要比小桂花颜色淡些，是淡白微黄的小花，也没小桂花香，但是会结籽，象花椒籽那么大，可是不会发芽，家乡称为大桂花。它们之间相距有五十米左右，象一对情侣，既不能相拥，却又不忍分开。由于这两棵桂树的地理位置不同，所以关于童年的一些美好回忆就全部系在了院子里的那棵小桂花树上了。
一年四季，这棵桂树就象一个温顺的小伙伴，陪着我们玩耍；也象一个懂事的大姐姐，照看着调皮的我们，让爸妈能安心的在地里工作；更象一个大哥哥，任由我们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春天来时，桂花树在一树浓墨重绿的树冠上伸展出一层嫩黄的新叶，向人们昭示着无限的希望和梦想。许许多多的麻雀和一些小鸟也在上面做窝安家，整天都在树枝上飞进飞出，起起落落，吱吱喳喳，热闹非凡，于是这棵桂树就成了我们放学后的天堂。我们可以用两片桂树的老叶子夹一片新叶含在嘴里吹口哨，虽然不是吹得很好，但是足以让我们的童年充满乐音了和乐趣了。我们还想尽各种办法爬上树去掏鸟蛋，象一只只笨拙的小松鼠在枝丫上跳跃着，直到父母回来给我们煮饭吃。夏天我们就在桂花树下做各种轻松的游戏，比如玩石子，下儿童棋，跳绳等等。晚上更是热闹，全院的哥哥姐姐都会在桂树下来乘凉，我们就做着那些永远也玩不厌的小儿游戏；冬天我们会在桂树下堆雪人，打雪战。至于秋天，那就得好好的写一写了。
每年到八月半至九月初这段时间，就是桂花最盛最香的时候了，那时的桂花花期好象都比现在的桂花花期要长得多。这时候，整个院子里都是馥郁的桂花香沁人心脾，让我们整个院子的人都沉浸在香浓的空气中。这个季节不论院子的哪家房里都是弥漫着桂花的香，真是薰得人神清气爽，衣襟生香。
当那皎洁的秋月伴着略带凉意的星星照彻我家院子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的大人们就搬上登子或者椅子坐在院子里谈论一些农村家常故事，这时候由于农活都忙的差不多了，所以也就没有五六月时候累了，常常都会聊得很晚才各自回家睡觉。我们这帮本姓小兄弟姐妹们也就乘机在院子做着各种儿童游戏。
最爱做的游戏就是围着桂花树坐成一圈，十几个小孩子玩丢手绢。一个人拿着一条手绢绕着圈子走，悄悄的把手绢丢在某一个人的身后，然后继续绕着圈子走，如果被丢这个人在丢手绢那人绕过一圈到他那里时还没有发觉的话，他就会被罚站在圈子里面去，等下一个人再被罚时他才能出来。要是你刚一被丢你就发现了，你就马上拿着手绢去追丢手绢那个人，如果被你抓住，那么丢手绢那个就人要被罚，没抓住的话他就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玩，你就继续丢。在这过程中，当某个人被丢手绢后，旁边的人多数时候都会看到，但是不会说，只是忍着嘴轻轻的笑，这样就引得每一个人心上心下的蹲立不安了。所以每次丢手绢的人从你身后走过时你都得用手去摸，看有没有，但是不能转过身去看，如果看了也是要被罚的，旁边的人也不能说，说了也要被罚。因此整个游戏过程都是充满了孩子们的笑声。
我们还会以桂花树做另一种游戏：牵电线。
就是把人分成两队，在离桂花树最远的地方画一个大圆圈作为岗，桂花树就是电线杆，互相轮换着抓对方，被抓一方的人就站在岗里，作为保护区，抓人的一方不能进，只能守在岗外，等着对方跑出岗后就去抓，抓到了就在对方的背上拍三掌，说明对方已“死”。被抓的人就站在桂花树下，一只手搭在树上，一只手就伸出来等待着你的队员来救，当然对方也会有人在这里阻拦你的人来救你。只要你的同伴跑来把你的手或者身体的某个部位碰到一下就可以复活了，你就可以重新回去继续玩这游戏。这个游戏就是一个竟跑的游戏，全院子里都激荡着孩子们的喧哗声。在这些游戏里，桂花树就是我们游戏中的成员之一了。当大人们叫了几遍之后，我们才依依不舍的回家洗脸洗脚睡觉，常常会在衣领里或者衣袋里落入许多桂花而不知觉，第二天就带到学校去上课了，惹得同学老师都莫名其妙的说好香。
桂花开时，最令大人们骄傲，也让我们小孩子都高兴的事莫过于那些镇上的工作人员来打桂花了。那些人会乘下班后，还是星期天，三五成群，男男女女的来打那棵小桂花树的花，拿回去泡茶喝。有的还把桂花晒干后放在枕头里作成香枕。因为打桂花时得用我们家的簸箕之类用具在下面接着，再用竹杆在树上轻轻的打，桂花就象黄色的小雪花轻萦嫚妙的飘落下来，不一会簸箕里就会捕满一层黄黄的香香的桂花。然后他们就用报纸折成一个圆椎的筒子，把黄黄的桂花小心包起来。因为每次来都要借我们家里的用具，一些女孩子就有些不过意，或者是女孩子温情礼节的天性吧，当来过几次后，她们就会带一些那个年代很贵重的糖果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大人们也会因此而感到骄傲，因为那个时代的人对于农村人和国家工作人员之间总是存在着那么一层高贵和贫贱之分，所以农村人对那些国家工作人员是很尊重的。
记得有一年，有三个女孩和两个男孩来打桂花，当他们把桂花包好后，眼看天都快黑了，可是她们还是磨磨曾曾的不想走的样儿。我妈妈那会正在堂屋洗着米，准备做晚饭，我和几个兄妹正在桂花树下玩，看那几个人打下来散落一地的桂花，嘴里还包着他们给的糖果。那三个女孩对那两个男孩撒着娇，一边说话：你们就去给那大娘说一说吧。可是那两个男孩好象也很难为情，不想给我妈妈说。于是其中一个女孩走到我的身边，温柔的对我说：小弟弟，你能不能去给你妈妈说一下，说这三个姐姐今晚想在你们家住一宿，想闻一闻这晚上的桂花香。好不好？我当然很高兴了，因为嘴里还有这个大姐姐的糖嘛。于是我就跑去给我妈妈说了，妈妈当然也很高兴，在那个年代有国家工作人员要求住，而且还是几个年轻女孩，对于农家来说是一件很骄傲荣幸的事。于是那三个女孩就欢天喜地的跳了起来，还对着那两个男孩做着鬼脸，说：你们不说我们也可以住了，你们就赶快走吧，免得天黑了不知路哟！我妈妈也要挽留那两个男的，但是他们好象没女孩子调皮随便，所以就道了谢赶着回镇上去了。
那晚上我家象过年一样热闹，叔叔伯伯们听说有几个镇上的工作人员在我家玩，也都来看望，我妈妈则热情的把刚晒干的葵花籽和花生拿出来在炉火上慢慢的炒着。这些东西可不是一般人都给炒来吃的，连自己都是过年才会炒来吃。不一会满屋都充满了香气。那几个女孩真的有些过意不去了，感激的说着一些客气话，其中一个女孩还上去给我妈妈帮忙，一边说：大娘这么客气我们怎么好意思呀，本来是陶醉你家院里的桂花，听说晚上桂花比白天更香，所以就想在你们家住一晚，享受一回桂花香，要是知道你们这么客气待我们，我们还真的不敢打扰大娘了。我妈妈则高兴的说：小姑娘呀，你们这些国家工作人员能在我们这小农家住下来可是我们前世修的福呀，没什么好吃的，你们就别见怪了。那几个女孩同时对我妈妈和叔叔伯伯们说：大娘大叔们可不能这样说呀，现在是新中国了，是没有等级和贵贱之分的呀，我们都是农村人呀，只是有幸读了点书，所以国家让我们来这儿教书了，我们和你们只是分工不同而已，我爸爸妈妈和你们都是一样的农民。
不一会，瓜子和花生就炒好了。那三个女孩就和大人们谈着话，一边嗑瓜子吃花生，我们几个小孩则各自抓了一把，还揣了一衣袋后又在那香气馥郁的桂花树下玩耍。我们刚开始玩丢手绢的游戏呢，那三个女孩也出来了，接着妈妈和其他大人也都跟了出来，还各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桂花树下赏月闻桂花，我爸爸则在后面端着一张小桌子连同花生瓜子一起端了出来。于是那晚的院子里，桂花树旁，皎洁的月光下，可能是爸爸妈妈叔叔伯伯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亲切又热情的和国家工作人员亲密谈话。而这一次不同寻常的相会就全是桂花树的功劳了。
可是，遗憾也来了。仿佛我们在那桂花树下的游戏都还没做完，仿佛那儿童时代的欢声笑语还没散去；仿佛那晚上那三个年轻美丽的女孩的长发还在飘拂，仿佛那三个年轻美丽的女孩还在和爸爸妈妈叔叔伯伯们谈话。一场对于那两棵桂花树来说的噩运就很快降临了，国家对森林树木要加以强制保护了，凡是以后要砍伐树木的都要办砍伐证的风吹遍了整个乡村。仿佛就在一夜之间，那两棵有上百年树龄的桂花树就被我叔叔和伯伯砍掉了。从此，院子里也变得空荡荡的了，当八月桂花香十里的季节到来时，我家院子里再也闻不到清香雅致的桂花香了；再也没有那些国家工作人员来打桂花了，那三个美丽的女孩也从此没有看见过了。我们的童年也在朦朦不清中长大了，好象从那以后也没有什么童年趣事值得回忆了。那两棵桂花树就象两个绝世佳人，在突然一夜宫廷变故中香消玉殒了，只剩下一些有关她们的美丽传说；更象两位德高望重的百岁老人突然无疾而终，只留下一身正气让后人们回忆。
小时候没有觉得怎么样，现在想起来真是怪可惜的。要是留在现在，不用说那两棵桂花树的经济价值，就凭它百年桂花的名声都不知要传出多远了，更不知每年的八月桂花飘香时会吸引多少爱喝桂花茶的人了，再配上那棵千年银杏和那棵百年紫禁花，我们那个小小的村子一定会成为远近闻名的古树村了。又一遗憾的事是去年那棵百年紫禁也被人盗了，而今只剩下那棵千年银杏孤零零的守在那小小的村子里。唉，这些遗憾是无法挽回的了。
其实从宽处想也没什么遗憾的，桂花虽然已没有了，但是它却留下清香满乾坤的美名，不争奇斗艳，暗留香芬在人间的清雅美德，四季长青，不畏严寒的高风亮节的正气，成了世人敬仰的名树。也在我们全院人的心中留下清香美好的回忆。就象我们的祖先一样，虽然已作古了，但他的灵魂还在我们后人的心中。是呀，有什么遗憾的呢，就象一个人，他虽然没有留下什么，但是他在这个世界来过就足够了。难道果真如有的人说的那样，只要到这个世界来过，就没什么遗憾的了吗？
世间万物，人生一世，不论你有多高贵，也不论你有多贫穷，随着日月变迁，岁月更替，最终都会消失在岁月的尽头，走进时间的深处。但是，你不会真的消失，你是有魂留在世间的，留在你的亲人朋友，乡亲和邻居的记忆中。这世界上是有魂灵的，比如桂花的魂就是它的清香淡雅，荷花的魂就是它出污泥不染的高洁，梅花的魂就是临寒吐芬等等，所以每一个有生命的个体都是有魂灵的。那么人的魂灵在哪里呢？
流芳百世，名垂千古，那是伟人的魂；臭名昭著，遗臭万年，那是奸臣汉奸的魂。这两种魂虽然名声意义大不一样，但不是我们平常老百姓能做到的。那么就象平常老人们说的那样，死后不要被人骂，不要让人们一提起你的名字就吐几口口水还不解气，还要跺上几脚。只要人们提起你的名字时能竖起大母指，同时说一声，这个人我佩服！我想这就是一个平常百姓留在世间里最好的魂灵了。
也许比之桂花魂我们是难以达到的，但是作为平头老百姓也够了。
国斌写于二零一二年十一月十六日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