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时节突发的一场大火，却让我痛彻心扉，魂牵梦绕。
今年清明，我同往年一样，要给远逝多年的母亲扫墓挂坟。母亲的坟地在故乡龙脉树公路对面的山坡上，坎下是一湾溶田。听人说今年清明是个空日子，阴间的亲人们都去开会了，会收不到亲人送的钱币和物品。因此，我在清明前一天便去祭扫。
这天，风和日丽，草木芳菲。母亲的坟上，坟竹苍苍，蓬勃葳蕤，纷披的竹枝一如母亲生前如瀑的黑发。母亲生前，从来没有用过洗发香波，虽然那时已经有了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洗发水，但母亲从来舍不得买。母亲洗头，只用榨油剩下的茶枯，捣碎了，用棕片包好，浸在水里，那就是母亲的洗发水了。母亲用这样的茶枯水洗头，头发竟然乌青黑亮，且散发着淡淡的茶油香味。晚年，姐姐买了洗发液，要给母亲洗头，母亲却坚持用茶枯水洗头。母亲是带着一头乌发去世的，虽然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但一直用茶枯水洗头，不知为什么，母亲的头发竟总是这样乌黑。母亲十分珍视她的一头乌发，平时总用长长的丝帕包裹起来，只是在洗头时才打开，好长好长。
干枯的茅草和新发的春草裹缠在一起，我用杉刀把坟包周围的杂草修光，母亲的坟一时显得很突兀。春风浩荡，坟竹飒飒有声，仿佛母亲地下有知，在向我打招呼呢。祭品摆上了，有母亲生前爱吃的肉包子，旺旺雪饼，红富士苹果。我知道，母亲是吃不到这些东西了，只有在心里默默祈祷，母亲，来飨吧。香纸点燃了，薄酒倒上，母亲，来飨吧。我跪在母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泪水已模糊双眼。我知道，我已唤不回母亲，母亲已经远行了，留下年迈的父亲和儿女们在世间艰难度日，苦苦追寻。我点燃爆竹，笛音礼炮在空中呜呜嘶叫，响声震天，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响，山间一时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母亲，您在地下好好安息吧，我在心里祷告，明年我会再来看您的。当我在心里念叨，走到对面的公路上时，“燃火了！燃火了！”突然，从对面山上传来一阵阵急切地叫喊声。回头一看，天哪，我惊得目瞪口呆，母亲，您是怎么了。从母亲的坟前，竟冒出一阵浓烟，火焰立时蹿了出来。不容多想，我丢掉背笼，拿着杉刀飞奔过去。我砍了树枝不断扑打。火在坟的左边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火借风势，向两边漫延。灼热的气浪蒸得人喘不过气来，喉咙火焦火燎的。皮鞋踩在火灰上，立时变得软了，衣服也燃了几个洞。顾不了那么多，只希望快点把火扑灭。风却在不停地吹，真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这时，只盼望老天降下一场及时雨，快浇灭眼前这场火吧。母亲，保佑我啊，要是引燃了村前世世代代遗留下来的那片苍苍郁郁的风水林，我就成了祖先的不孝子孙，哪怕坐牢也难以消弥我的罪过啊。我在心里祈祷着，奋力扑打着。这时，一阵大风吹过，引燃了母亲的坟竹，一时，坟竹燃烧起来，哔哔剥剥炒豆子一般。火似乎集中在坟竹上了，我乘机把坟前边的火扑灭。同时，把坟周围的芭茅草修光，好在风竟然停了，只有坟竹还在燃烧，火焰蹿得好高。当我修光一大片地方时，坟头上的火也渐渐熄灭了。当确信火不会再漫延，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喉咙冒火。这时，另一种感觉却泛上心头，酸酸楚楚的。我知道，是母亲在冥冥中拯救了我，燃烧自己，仿佛母亲的一头青丝被烧掉。要不是引燃了坟包，也许，我没有能力扑灭向四周漫延的火，得以腾出手修宽隔离带。但是，母亲的一座好坟竹就这样毁于一旦，变得丑陋无比了。坟上飘荡着缕缕青烟，尚未燃完的竹子从坟包向四散倒伏，一座苍苍郁郁的坟包变得光秃秃的，黑黑的灰烬随风飘散。只一眨眼的工夫，那么葱郁的坟包便明艳不再。母亲，您不会怪罪我吧，谁能想到啊，也许是香纸引燃的，也许是爆竹引燃的，我不得而知，只觉得烧掉的不是坟竹，是母亲您的家园，是您的满头青丝。
大地挥起风来，飘逸的春香含混着淡淡的草木灰香，飘得很远很远。我躺在母亲坟前那棵高大的柏树下，喃喃自语。会长起来的，母亲，等到一场春雨降下，竹根会发出新芽的，到那时，又会长出蓬蓬勃勃的竹子的，即便长不出，我也会再种上竹子。母亲，我知道，您太爱您的一头秀发了，原谅不孝子的鲁莽吧，明年，我再来看您，还您一头青丝。
第二天，清明一场骤雨如约而至，山更青丽了，满山的梨花雕落一地，独母亲的坟黑黢黢的，显得十分突出。回家时，透过车窗玻璃遥望母亲的坟茔，泪水再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