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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摘]新年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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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末尾,没有雪的南方,唯有寒冷的空气中带着烟花爆竹的硝烟味儿,才能提示过年了。居住人口稀少的县城里,出现了从大城市返乡的人们,逐渐填满空旷的街道,让这个小城逐渐热闹起来。
  作为一个在临床岗位工作了十年之久的内科主治医生,他最大的期盼是在除夕之前将手上的病人都治好出院,让自己和大家都能回家过个安稳的年。但今年却有些不安。他坐在电脑前写病例时,时不时望向阴沉的窗外,眉头微微皱起,他的四十二床的病人,已经住院两个月了,肺心病晚期,心肺功能极差,目前只能靠着不断吸氧和呼吸兴奋剂维持这脆弱的生命。
  那是一位六十岁开外的大娘,全身极度消瘦,唯独一张脸因为长期使用激素的原因长得圆圆胖胖的,嘴唇和全身皮肤都泛着青紫,就如同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新鲜红薯皮,这预示着她极度缺氧。她有两个女儿,丈夫和小女儿时常来照顾他,大女儿很少出现,一旦出现必有一番争执,为了医药费用,也为了挪出时间来照顾病人。大娘为此哭了好几次,但她从来没有放弃生的希望,即便是每天坐在床上完全不能动弹,她也愿意。
  每次查房看到她,她的双眼都流露出一股急切的期盼,如同溺水者看见一根稻草,他看在眼里,内心却非常无奈,感觉到医学的局限和深深的同情。他常常久久停留在她的病床前,细致地询问症状,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来作为对她的一种鼓励和支持,但毕竟脏腑已经极度衰退,她反复的呼吸困难,好几次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经过一番抢救,又稳住了。他感觉到自己在和死神拔河,他站在生的边缘,望向另一个未知的深渊,希望死亡的暗河不要淹没了这个可怜的人。
  除夕前一天,他的假期来临了,他准备返回老家跟家人团聚,临走前,在病房里巡视一番,四十二床的大娘的爱人,一位中等身材的老年男子,体魄还算健壮,来到办公室,言语恳求地跟他说:“大夫,你帮我劝劝她吧,这样无休止的治疗,也没个头。我们全家人都尽力了,过年了她自己也应该想出去了。”
  他明白她的家人准备放弃为她治疗了,两个月来每天的医疗费用累计高达几万,一个农村的普通家庭也算是尽力了,他言语诚恳又无奈地说:“作为医生,我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即便是要出院,我也只能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男子万分痛苦地说:“她只相信医生,我晓得她想活,但是你看,目前她坐久了,屁股上生了压疮,只得躺下,躺下又呼吸困难,还得坐着,动不能动,吃不能吃,什么都做不了,还得不定时的抢救,我们看着都觉得是受罪啊。”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早也这样认为,他一直觉得死亡对于这位大娘来说是一种解脱,于是他同意了试一试。
  进到病房里,大娘的急促的呼吸着,抬头来看着他,他看着她的随着呼吸上抬和下沉的双肩,起伏极大的胸廓,欲言又止,最后说出来的话是:“大娘,今日哪里不舒服?”
  大娘不断的抽气,她目前最大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忙着呼吸,她在呼吸的空档一字一字向他诉说:“还……还……咳,痰……也……很多……咳不出。”说完就不停地抽着粗气,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的呼吸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潮高过一潮。
  他点点头,就是说不出其他的话来,这时耳边又想起她低沉而气促的沙哑声音:“我……我只想……活过这个春节……啊……啊……”
  他看着张口急促呼吸的她发出尖声的呻吟,无奈地说:“大娘,别担心,熬过了这个冬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走出病房,他摇摇头,坐回电脑前,处理完所有该完成的事,将自己剩余的病人交代给同事后,自己就坐着车回老家去了。
  到处贴着红色的对联,挂着红红的灯笼,洋溢着亲人团聚的幸福和喜悦,空气里有一股浓浓的节日气氛。他坐上回老家的大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和一闪而过的风景,出神地想,此时此刻,这大千世界里千千万万的人们却有着千千万万地感受,大部分人在新春的喜悦里,却有一些人在与死神抗争,或许还有一部分人在另外的悲伤里……这样的想法给他回家的喜悦心情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这一层阴影来自一个让人无法了解的未知空间,它一直存在人们的内心深处,如果仔细体会,它便会异常清晰和让人害怕。
  三天后,他匆匆回来上班,同事戏谑问他是否是想他的四十二床了,他笑笑,问:“她怎样了?”
  同事说:“还跟你走的时候一样,稳起的,中途也没有抢救过。”
  他点点头,犹豫着是否立即去看看,正在这时老年男子又来到他身边,同样无奈又诚恳地央求他:“大夫,你还是去劝劝她吧,你看,年也过了,她还是那样,既无恶化也无起色,你帮我劝劝她吧。”
  他抿着嘴,不知如何回答,最后他摆摆手说:“你先去病房吧。”
  等男子走了,他又陷入沉思,他想也许她需要临终关怀,但自己又不特别懂临终关怀的步骤,担心一旦用词不准,惹出更大的乱子
  。他懂一些基督和佛学的教义,大抵人在死后都有一个很好的归宿,就是天堂。可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天堂,何况这个大娘是个不识字的文盲,他若要讲得让她懂得是个更大的问题。他想起自己曾经也是害怕死亡的,脑海里经常出现亲人遇难的各种幻象,那都是害怕死亡的原因,但自从看了布莱恩·维斯的《前世今生》后,他相信了生死轮回,相信了灵魂的永恒,就消除了这种恐惧,但他明白自己单薄的语言和经历是如何也不能让那位求生强烈的大娘明白的。
  最后,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病房,大娘双眼里立刻闪出那种殷切的光芒,浮肿的脸颊如同煮熟的紫薯皮,安静地坐着,只听见如潮汐般的呼吸声。
  他试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柔,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大娘摇摇头,示意没有特别的症状,也无特别好转。
  他再次轻柔地说:“大娘,要不你回去休整几天,如果在家还好,就继续在家修养,如果加重了,你再来住院,你说好不好?”
  大娘缓缓低下头再也不看他,目光瞬间暗淡了,良久也未表态,他不忍心,又说:“当然,我只是建议,一切还得看你的意愿。”
  大娘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平视着前方某个虚无的地方。
  那之后他走进病房,不管询问什么,大娘也不再理会他,他内心猛然升起一股内疚感,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刽子手,这种不安不断啃噬着他的心。
  第二天,老年男子来找他,说大娘已经同意出院了,男子脸上带着一种显然的喜悦,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认为是病治好了,他带着复杂的心情点点头说:“好的,我会安排救护车送你们回去。”
  男子步履轻松地走出了办公室,他却如同做了一件错事般,心情沉重起来。
  接着他便安排好了一切,联系救护车,并在中午时分亲自将他们送回了家。
  傍晚,电话打来说大娘已经去了。
  他告知同事,大家一声叹息。
  如果灵魂真的有先知,他们是否会告诉大娘,他的建议是否是对的?他不知道?他也很想知道?
 
我不喜欢说话却每天说最多的话,我不喜欢笑却总笑个不停,身边的每个人都说我的生活好快乐,于是我也就认为自己真的快乐。可是为什么我会在一大群朋友中突然地就沉默,为什么在人群中看到个相似的背影就难过,看见秋天树木疯狂地掉叶子我就忘记了说话,看见天色渐晚路上暖黄色的灯火就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方向。